当黑暗散去，晨曦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大陆中央帝都最高的法师塔上的时候，帝都的教会广场早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魔法灯漂浮在半空中，溢出点点星辉，维持着最基本的能见度，而又不至于太过刺眼破坏这静谧的氛围。
“钟声响起——”
“响起之时啊——”
“就是——黑暗降临——前夕——”
蓝发垂腰、白纱披身的高挑女人，跪坐在离地漂浮三层楼高的方形神坛中央。
她美丽动人的脸庞挂着肃穆而又诚挚的神情，她低声浅吟，声线动人而又令人心神平静。
神坛下面树立了密密麻麻的人，一圈一圈向外扩散，潮水般包围了神坛。
他们并非全是信教之徒，但此时此刻，他们那一张张被神坛散发出来的乳白色光芒所晕染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热诚的表情。
而这样的场景，在整个【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正在发生着。
因为此时此刻，正是【庆典】开始之刻。
所谓【庆典】，正是【魔王】正式现世的前夕。
无数个岁月过去了，【庆典】也不知道轮回多少次了。
每一次都是如此，随着【庆典】开始，【魔王】正式现身，随着【庆典】结束，【魔王】彻底伏诛。
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循环，而不会去问什么——即使真的有人开口询问，也会被人制止。
因为【恐惧】，人们不仅厌恶自身改变，更厌恶其他人的改变。
人类总是可以很敏锐地发现异己，并进行排除。
但这一次的【庆典】不一样。
首先是时间，若是按照之前的传言，距离【魔王】诞生不过是才第5天，按理来说，应该是第6天才正式开始【庆典】的。
其次是宣告人，每一次【庆典】都是由【教皇】进行的开幕的，可这一次却是由中央帝国的傻瓜皇帝来主持的——不，或许已经不能叫他傻瓜皇帝了——任谁看到了那副风姿后，都只会为之折服，说他是傻瓜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大傻瓜。
最后则是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提前到来的【魔王】、死去的【紫荆花】族长、一片狼藉的【英雄王】庄园以及……至今仍旧下落不明的现任【英雄王】——艾琳。
太多的变故，太多的“日常之外”，太多的“巧合”，让稳固的循环链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纹，也让人们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缕缕怀疑。
“种种一切，就像一张张竖立起来的多米罗骨牌，骨牌上支撑的是一场盛大的【循环】。看似牢不可破的【循环】，其实只需要轻轻一个推手，就会被摔得支离破碎，摔出一场盛大的烟火。”皇帝凝望着手中的怀表，表中有魔法照片，照片中有女人笑容灿烂如花——魔法定格了女人笑容最为灿烂的那一个呼吸。
“而这场烟火——”看着女人，他语气温柔，笑容温柔，眼神中却全是决绝，“只为你绽放。”
“一个人的怀疑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人的怀疑。”他扭头往下看。
下面人山人海。
“而【庆典】就是聚集人群的最好方式。”蓝发的女人轻声说道。
“我没有完全相信你。”皇帝淡淡说道。
“没关系。”她说道，“这不重要。”
“但我还是要感谢你帮我们拖住了修泽。”
“【教皇】他——有自己的路。”女人眼帘微垂，湛蓝双瞳波光粼粼，“而我也有自己的路。”
“教皇？”皇帝冷冷笑了笑，“你还真把他当神的代表——教皇了。”
女人闻言，微微一笑，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此刻的笑容调皮如同少女，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狡黠，她笑着说道，“毕竟，我可是教会的【天空圣女】呀，虔诚可是第一要务。”
皇帝一怔。
而女人此刻已经收回了那罕见的神情，她站起身来，白纱飘飘。
“还是由我来吧。毕竟作为圣女，即使比不上教皇，但可信度总是高过你这位皇帝陛下的。”
当她站起来的时候，那修长的身型才彻底显露，她与高大的皇帝站在一起，身高方面竟然一点也不逊色。
伸手，白皙的五指虚握，台下那嘈杂的声音便一点点消散,直至彻底消失，所有的人都看向圣女。
皇帝在一旁不禁冷冷笑着，这就是教会的影响力——这就是【氛围】的影响力。
“这次的【庆典】——”圣女开口，声音在扩音魔法的推动下，轻而易举地扩散开来，而这一幕场景也在水镜魔法的作用下，传递到了世界各个教会的分会。
“稍有不同。”圣女说。
——稍有，不同？
——为何又会有所——不同？
——难道还有什么要脱离原本的轨道么？
——为什么这次会这么多变化？
这句话就如同一颗石子，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惊起了一层层涟漪。
代表着【庆典】的钟声一响，几乎全【世界】的人们都自动聚集到了当地的教会广场，直接或者间接参与【庆典】的这场开幕。而这一刻，他们的内心同时开始泛起波澜。
而神台下，原本安静的人群开始嘈杂，那是无数的窃窃私语汇聚在一起的效果，是【氛围】开始变味的前兆。
但教会千年的威严毕竟还在，人们注意到圣女的话还没说完，固然心中有所不安、有所焦虑，但还是耐心地听着圣女说出了下一句话。
面对人群的骚动，圣女脸上波澜不惊，淡淡说道：“这次我们将用水镜魔法，实时播放【圣战】。”
所谓【圣战】——自然就是指【英雄王】和他的【同伴】对阵【魔王】的战斗！
圣女的这句话才是真正的炸弹，轰得一声炸响在全世界！
直播【圣战】，这从未开过先例！
在以往的【庆典】中，人们其实是并不知道战斗的过程的，他们只会、也只需要祈祷，最后在结束的时候，得到消息——【魔王】被【英雄王】杀死了就足够了——而实际上，也只需要这个结果，就足够了。
“为什么要播放【圣战】给我们看？”一片嘈杂的人群中，终于有人高声开了口，那是有大贵族不愿意直接出面，便托人开口。
圣女把这一切看的很清楚，而实际上，她并不在意，因为在这场战斗中，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其实并无区别，都是——人类，都是【氛围】的缔造者——都必须要参与这场战斗。
“你其实是想问——‘为什么你们要知道【圣战】的过程？’吧？”她开口，语气平淡地说道，“你们当然可以选择不知道——你们都可以选择不知道。可以现在就转身回家去。”
“但是——这实际上对结果并无任何影响。你看与不看都不会对【圣战】的结局带来任何影响，但是你选择不参与【庆典】，却会因此不同——而且不同的是你——不参与【庆典】，不知道【圣战】过程的那个你会成为【特殊】、成为【不同】的那个人。”
原本闭目养神的皇帝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圣女，双瞳中带着一抹惊奇。
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只是悄悄地把主语从复数换成了单数，“你们、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知道。你可以现在就转身回家去。但实际上——你身边的其他人呢？”
圣女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才继续说道，“我想大家都明白我的意思。”
“大家”明白圣女的意思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很显而易见的，人群在经历了一场骚动后，随着圣女的话说完，渐渐平静下来。
谁都不想成为那个人群中的“异己”，于是他们在面面相觑中都选择了无作为。即使真的有意退缩的人，此刻也太迟了。
“真是狡猾的圣女。”皇帝在身后说。
圣女并未否认，只是她心中在叹气，真正狡猾的可不是我，而是那位——黑色的【魔王】啊。
圣女脑海中闪过那一夜与那位黑发少年的问与答。
黑色的【魔王】说道：<如果有人问你‘为什么要直播【圣战】’，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答——>蓝发女人刚开口就被打断。
<错。>
<我还没说完。>女人盯着这届【魔王】。
<实际上你答什么都是错的。>黑发少年悠悠说道，<正确的做法是——反问。是把选择权交给他们。要知道，人类归根到底还是生物，生物的求生本能让人类会尽量作出节能的选择，所以当他们在收到类似‘前进还是不动’的问题的时候，一般都会不作选择，不做选择也就是‘不动’啊。>
女人皱眉，<这么简单？>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他说道，<人的本能毕竟是被隐藏起来的，你必须去激活它。而最好的方式或许就是利用【氛围】。>
<【氛围】？>
<你要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与其他人的对立面。>
<该怎么做？>
<怎么做都好，实际上语言就足够了，去分化他们，将他们从人群中剥离出来，让他们心中起不安、起猜忌、起怀疑、起焦虑甚至是……恐惧。>【魔王】淡淡说着，忽然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心生妒忌么？而且往往是对身旁的朋友妒忌心更重？>说到这里，黑色的【魔王】脸上露出了一点也不和煦的笑容。
<不，不知道。>那笑容莫名让女人不舒服。
<因为感觉到了威胁啊。>他笑着说道，“‘那个人太优秀了，优秀到会夺走我的资源，影响我的生存几率’——这样的思想在作祟——而远方的人再怎么优秀，因为不在自己的生活圈子中，所以反而不如优秀的朋友给自己的压力大。所谓的嫉妒本就是感觉到了自身受到了侵犯而产生的不快，而人与人本就处于竞争之中。”
<你……>女人盯着他。
<怎么？>
<果然是——【魔王】啊。>
黑发少年微微一笑，优雅地行礼，<多谢夸奖。>
他又问：<除了这一点，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你答什么都是错么？>
女人不说话，却忍不住露出了微愠的神情，这届【魔王】是这么毒舌的么？
叶未白看出了她的不耐，于是笑着，自顾自说道：<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废话。说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大基调已经定下了。这场【庆典】、这个【世界】、这一轮轮的【循环】，都是由【氛围】所打造而成的，而在前期那些杂质的影响下，【氛围】已经开始变质。
人其实是很敏感的动物，可以直觉性地感受到周围【氛围】的变化。当赖以生存的【氛围】发生变化的时候，他们会本能地感应到生存的威胁。而一旦牵涉到生存，即使你什么都不说，人们也是会下意识地选择观战——本能地选择获得更多的信息——以此来增加生存下去的几率。>
女人沉默了好久，才消化了【魔王】的这番直指本心的话。然后她盯着他，开口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要——>
<因为心情好？>叶未白笑着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女人眯了眯深邃如海洋的蓝色双眸，颇为壮观的胸口微微起伏，这位天空圣女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尝试过这种想要打一个人的冲动了。
她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微微握了握，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自取其辱——她可不认为自己打得过这位强的离谱的【魔王】——她脸上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只留下叶未白一个人翘着腿，坐在椅子上。
凝望着那走远的蓝发女人，天台的风吹起【魔王】的发丝。他眼中也闪过一丝茫然。其实他自己也心中有所疑惑，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天空圣女，但却可以很自然而然地开起老友间的毒舌玩笑？
就像是，两人已经相识已久。
摇摇头，他收回思绪，看向遥远天空那被紫色闪电的粉末所笼罩的领域，领域中两届【魔王】正在厮杀——那坐在这里的他又是谁？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面无表情。
众演员粉墨登场，还有最后一步——还有最后一位演员尚待装扮啊。
我的……艾琳。
……
……
作者语：久违的大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