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凡生怔怔地看着被钉在墙上，犹如被施加了酷刑的约翰·加伯。那个自信、笑起来相当阳光的美国帅哥，一眨眼就变成心脏不再跳动的冰冷躯体。
凡生没有为此而感到高兴，认为情敌死了，便有机可乘。事实上，凡生很清楚，夏小舞看见他只会露出温暖的笑颜。并不会拥入他的怀中嚎啕大哭，宣泄自己的悲痛。所以，凡生才会被定义为“同学”的角色。
目睹自己班的同学一个个逐渐死去，渺小得如同单细胞的死亡。凡生却没有任何感受，他的关注点始终落在夏小舞的身上。凡生自己也清楚与其站在这里干着急，不如跑去找能力强大的人寻求救援。
即便是如此，凡生依然忤在原地，双眼上的视线还停留在夏小舞扣着约翰·加伯冰冷的手指。那种不愿相信对方就这样死去的哀伤，在触碰到逐渐冷却的肌肤时，摆在眼前的残酷事实却更为冷冰。
撇过眼，凡生向四周扫视。学院的学生和导师组成的小队不断掩护逃离的普通人，而能力不算出众学院安保则是成为了能力者的肉盾。死徒发起的攻击让众多无经验的能力者学生招架不住，每逢此刻安保人员便像狂热的殉教者，用自己脆弱的肉身抵挡致死的一击。可是，凡生觉得安保人员的死毫无价值。
四散的人群发出刺耳的惨叫。
死徒啃食人肉的咀嚼声。
白圣灵学院俨如人间炼狱，没有能力的人只能恐惧地迎接到来的死亡。
这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凡生所渴望的世界——是没有能力者的平凡世界。
可是……不可能会快乐啊——凡生喃喃道。
死徒逼近失魂落魄的夏小舞，死徒每迈出的一步宛如颤栗的绝唱，但是夏小舞紧紧抓住恋人的手向外界筑起完全隔绝的结界。
“快逃啊……”凡生吼叫的声音根本无法推倒那坚固的高墙，凡生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疲惫万分的眼皮。
凡生反问自己的内心：你喜欢那个女孩吗？
答案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愿意为了她……付出任何的一切。
凡生跨出防护隔墙，义无反顾地从观众席跃下。
将近五米的高度让凡生摔得够呛，直接在观众席跳到比赛场地真的是有够疯狂，这对凡胎肉体的凡生而言。
落地的一瞬，凡生的双腿像是被撕扯下来，凡生趴在地上用力地喊叫：
“小舞！快逃！……”
捏紧的拳头渗出血珠，指甲陷入掌心又形成另外一股刺痛。
“妈的！快动起来！”一向以温和姿态示人的凡生对着自己的双腿吐出咒骂，他紧咬的后牙槽磨得咯吱作响。
凡生知道自己有多么可悲，就在约翰·加伯被杀死凡生有那么一点松了一口气。他实在讨厌那个卑劣的自己。
尽管连那份小小的爱慕也失去了，至少、至少在那个时候从深不见底的不安中投射出引导光辉的，宛若渗入心脏的暖融融微笑……现在就在此处、就在眼前。
“喝啊啊啊啊！”
凡生不顾生疼的双腿冲了出去，嘴上满是不明所以的大吼大叫。
死徒凑到夏小舞的面前顿了下来，它灰白色的眼球无规则地转动着，好像在疑惑地说：为什么这个人类没有逃跑？真是奇怪？要稍微检查一下吗？
死徒将变形为长刀的右臂恢复为正常的五指，它伸长的手正往夏小舞抓去。似乎真的对这个“罪”人感到好奇。
“哈啊……”
凡生把自己当作人肉缓冲垫，抱起呆滞的夏小舞往侧边滚出数米远，凡生背部着地、双手高高捧住夏小舞以免她擦伤，这块称职的肉垫完成了使命，夏小舞毫发无损。
颇为担忧的凡生瞥了夏小舞一眼，空洞无神的瞳孔中没有生气，就像是崩坏的玩偶。
不再有恐惧。
不再有疼痛。
……以另外一种角度，夏小舞已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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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舞，小舞，小舞……振作一点！”
沉入阴暗、静谧的大海之中，夏小舞所渴望的光芒发出微弱的幽蓝。这种无法给人温暖的光更是风中的火烛，虽说是黑暗中唯一的光辉，但是摇曳不定的火光有随时熄灭的可能。与其抱有期望，不如继续选择无视。
她想拥有的，才不是人工替代品。而是真物——温暖得足以驱赶不安的暖阳，仅仅是炫目的光线就让人着迷。
太阳已经落下，而且不会再有东升的时刻。
已经振作不了。
凡生扭过头看了一眼死徒，它从容地慢慢前进，像是把老鼠逼入绝境的猫。凡生干脆背起夏小舞，如同老鼠般乱窜。
余下紧紧挨靠在碎石后的F班幸存者，只能死死盯着闲庭信步的死徒。1500米的距离3秒就能冲刺完毕的加速，在场的人没有跑赢那个怪物的自信。
“完完全全……被当成玩具了啊！”
缩在掩体后发抖的男生愤恨地嘟囔，面对死徒的力量他连用力的喘息都会害怕被死徒发现。
经历了数次，就算是白痴也该察觉到游戏规则。
死徒会随机追逐一个人，在那个人被追上之前不会有生命危险，死徒会保持均匀的速度在后方追赶。但是体力不支倒下，或者想趁机逃跑……不久之前还是一起有说有笑的同学，现在他们的内脏正躺在地上静静述说他们的惨烈模样。
好不容易有人接替约翰·加伯的位置，所有人各怀的心思全是默默替凡生加油，他们可不想成为下一个。
凡生已经精疲力竭，没有BO粒子的他仅靠着有限的基础体力着实撑不了多久。后方的怪物似乎将其当成猫抓老鼠的玩乐，来回踱步的行走方式下，凡生得以有喘息的时间。
话虽如此，凡生体力耗尽不过是分秒之间的事。背在后头的夏小舞仍然是不省人事的样子。
“有在听吗？……呼呼，约翰对你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最珍惜的人……呼呼。”凡生的呼吸越发的紊乱，他的脚步已经慢下来，体力快要见底。他一边大口吸气，边用发紫的嘴唇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失去重要的人，到底有多痛苦……呼呼，我、不敢说、有多理解……至少、现在、要拼命活下去……约翰他，就算到了最后、也是、这样、向圣灵祈求。不要辜负、约翰。”
凡生忘却了自己到底是怀着何种的心情说出这番话，他所想的唯有保护眼前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哪怕那个人觉得凡生不过是录音带夹杂的一抹噪音。
……凡生加快跑动的速度，在相对平整的空旷地方放下夏小舞。凡生好像看到小舞无神的眼眸似乎重新焕发出生机。
他展开了满足的笑容，转过身径直往出口的位置疯狂的加速。
所有人都认为凡生是在孤注一掷，死徒会马上追上他，然后挥出打烂他身体的铁锤。
果不其然，死徒轻轻跨出三步马上赶在凡生的前头，死徒俯下身砸出一拳。凡生使用不利落的侧身勉强闪避，死徒迅如闪电的重拳削去了凡生的左腿。
凡生顾不上痛，迅速撑起身体重获平衡。死徒打出的拳头陷进地上，凡生的右腿一跳，踏上死徒的手臂。紧接着，死徒甩起等身的刀刃向凡生砍去。
凡生不敢停顿，把死徒的手臂当做踏板再次用力跳跃。死徒砍不到凡生，手臂反而随着大刀落下。
“哈……”凡生挤出苦笑，他的右脚踝实际上被完美的切割下来。凡生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不过……他无需再高高跳跃。
凡生手指合拢，在空中的动作像是无限的放慢。
噗呲！
死徒凄厉的吼叫使空气震荡，紧跟死徒吃痛惨叫的，还有凡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凡生将手插进死徒的独眼，失去视力的死徒胡乱地向四周挥砍，像是脑袋不清醒的醉汉。
“……快逃啊！”
稍微缓过劲，凡生压榨肺部所有的气体，失声大叫。
活下来的人从讶异中回过神，他们舍弃一切的奔跑。即便是涌上喉咙的呕吐物，也毫不在意，仅是把全身的力量输送到飞奔的双腿。
死徒的断臂重新长出来，它新生的手臂一把就抓住了凡生从眼球中拔出。浓稠的墨黑黏液猛然流下……
死徒捏紧了凡生稍加施力，渺小的躯体就残破不堪。死徒仿佛在发怒，将凡生狠狠仍在地上。
“呃哈啊…………”
背部亲吻大地的力度超乎想象，凡生的脊椎碎成渣滓，体内的脏器几乎报废。
凡生至今仍留有意识，毫不夸张的说是奇迹。
他模糊的视线还在扫视四周，最终凡生找到了那个奔跑起来的身影。
拼尽余力，直直奔跑于前方的样子……非常的绮丽。
血水渗入眼中，凡生那渐渐模式的凝视一直是那背影——
“吼——！！！”
死徒的恢复力令人无法置信，凡生作出的牺牲从一开始就徒劳无功。
重获行动能力，死徒黑色的眼珠马上捕捉到离它最近的女孩——死徒撞破阻力、撕裂空气疾驰而出。
不要！
快点跑！
濒死的凡生话不成声，不要说动弹一根小指头，维持意识就已是极限。
他想伸出右手爬动，只不过凡生自己也忘记了他的右手已经被死徒的腐蚀体液给溶解。刚才没入死徒眼球的右半身骨肉无存。
小舞！
小舞！
这样下去，会死。
全是我的错！
全是……我没有能力的错。
那时也是，现在这个时刻也同样。
沉重的睡意侵蚀全身，凡生举着空荡荡的右手……阖上眼皮。
红色的果实，不再鼓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