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站在后甲板的炮台旁边，不时举起手中的望远镜，试图让自己的视野能够扩张得更远一些，直到被一个声音打断。
“新来的，过来一下。”埃德加的声音在耳朵里不客气地炸开，让弗莱立刻转身面朝着仅有一面之缘的大副前辈。
“这位是炮手长卢德先生，”对方令人惊异地用很客气的语气介绍站在一旁的高个子水手然后又转变成之前命令的格调“你等一下也去炮甲板，临时编进炮组。”
战列舰上的炮击通常由两组人一起负责，一组是水手组负责填充、清理之类的准备工作，而另一组就是真正负责瞄准射击的炮组。而由于射击的精度要求很高，只有专业的人才方能胜任，炮组人数往往很少。以一般的常识来说一名炮手每一轮射击，就必须依次地负责10到12门火炮的瞄准和发射。这就是海战炮击的基本。
“所以说，炮组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在学院里学过这些入门的弗莱本能地产生了疑问。
“没有什么事，话说，执行命令之后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新人。”埃德加却根本懒得搭理弗莱的疑问，自顾自地走开了。
“其实是因为这次的对手是海盗的缘故。”还留在原地的卢德倒是热心地解释了起来“海盗船比正规军的战列舰和护卫舰要小而且搭载的火炮数量要少，多半都不会保持长时间的炮战，而是会立刻靠过来进行登舰，所以对射的时候，我们这边第一轮射速越快，这个优势就利用得越充分。”
“所以现在要增加人手，再加上学院里都有教授过火炮的射击，所以就找了我吗？”弗莱顺着对方的思路，接了下去。
“埃德加的想法就是这样，”意外地带着知性相貌的炮手长笑着点了点头，“于是就带我来找你了。”
“那位大副的主意吗？”弗莱虽说顺口地用着问句，但实际上却也并不意外，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大副的能力。
“嗯，虽然那位大副性格好强了一点，但是能力非常出色，而且是个好人。”对方大概是觉得弗莱会因为刚才的事对埃德加存有某种偏见，所以刻意强调地说了些题外话。“总之接下来就麻烦你帮忙了”
“乐意效劳。”头次来到战场的军官不失时机地回复道
在又过了两三刻钟的时间之后，弗莱之前的自信满满却完全被一种临战的紧张感取代。炮甲板里由于快要进入射程而升温的氛围，以及因为水手、炮手们拥挤、喊叫和祈祷而加剧的精神压力对于第一天服役的人而言，显然是一种难以忍耐的煎熬。弗莱靠在左舷的舷墙上，在波浪而引起的颠簸里面勉强维持着半躺的姿势好让自己可以平复一下。
“水手组最后检查一遍，接下来就要进入射程了。”埃德加透着冷静的声音从炮甲板的舱门那边传了过来。之前的混乱像是被撤走了发条，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个水手拎着盛满维护工具的木桶从入口的方向有外向里开始排查。其他所有人则躲到边角上，避免自己会阻碍到这几个人的路。
“终于要开始了。”和弗莱挤到一起的一个水手小声说道。
“嗯。”弗莱强忍着和灰白的脸色一道蔓延开的恐惧感重复了一遍，“要开始了。”
大约是已经察觉到了身体的抖动或者泛白的脸色又抑或其它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水手大体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你就是新来的二副对吧？我叫帕克，在这艘船上呆了3年多了，跟你一样是被拉进炮组的。”这名看上去不过20多岁的年轻水手拍了拍弗莱颤抖的愈来愈厉害的肩膀。
“嗯。”弗莱勉强地应答着。
“也没什么了，只是一群海盗而已，说不定开几炮就结束了。”帕克露出一种与自己年纪不大相衬的老练，试图安慰一下旁边的军官。
“嗯，没什么。”勉强稳住了内心的动摇的弗莱机械地对话。左手又一次放进上衣口袋里，然后掏出了一块圆状的金属物。
“不错的怀表嘛。”帕克虽说不大理解其中的含义，但却也明白大体上是属于幸运物一类的存在。
“嗯，这个是以前邻居家的大叔送的，是个相当帅气的海军军官来着，我这边小时候经常受到他的照顾呢。”弗莱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平静。
“所以就想着长大之后也做个这样的人，是吧？”帕克很自然的就想到了故事的后续发展了，这样的事情在阿姆斯特丹的每一条街道上说不定都会发生。因为看到邻家水手大叔潇洒的样子和四处传开的各种浪漫的海上传奇，于是从小就立志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与海浪搏斗的一员。“海洋这种东西，才不会是那种美好的样子吧。”帕克暗暗地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就在这时，水面上突然传来了突兀的响声，像是某种重物掉进水里的声音。而在战场的情况下，怎么想都能很清楚地判断出来这是敌方的炮击吧。但是弗莱却注意到了帕克脸上的微笑。
“你是好战分子吗？”纵然已经完全适应了战场氛围，弗莱对帕克的表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不是因为那种原因，对战争兴奋的人基本上不是白痴就是那些发战争财的家伙。我之所以笑是因为这次的对手估计和你一样是菜鸟。”
“哈？”虽然也很想抗议被说成是菜鸟，但是无从反驳的弗莱只得转而询问起了详细的缘故，“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我们这边的排查工作还没完全收尾。”帕克指了指快要忙完的几名水手，“这也就是说现在距离大概还有个500米的样子。”
听到这里弗莱也基本上明白了帕克判断的依据了。通常来说，舰船上都搭载的是铸制的加农炮，在平射的时候射程在300米左右，而如果调整火炮的仰角到45°，最大的射程甚至可以达到2000米。但是却绝不会有任何一个有经验的舰长会这样做，这是因为在300米开外的距离根本就无法保证炮击的精度。没有打中的炮弹除开提前通知敌人自己这边到底是怎样的火力和浪费掉第一轮的炮弹之外，不会有任何意义。而且每一轮的炮击都会有10~15分钟的间隔，这样的浪费等于是拱手让出第一波的先机。现在的情况就是很好的例证，站在500米左右的距离上看，第一轮对射就相当于是这批海盗单方面在承受炮击。从各种意义上讲，这都的确是幸运的一件事。
“接下来就轮到我们这边抓紧时间，乘着对面填充炮弹的空隙冲过去了。”帕克很有干劲地活动着手臂，好随时让自己能进入战斗的状态。
“射击！”果然没过多久，开火的命令就传达了下来。弗莱赶紧奔向自己负责的6门火炮之中的一门，连深呼吸一口气都来不及的紧迫中，用右眼透过炮窗瞄准，同时两只手飞快地调整着仰角和方向。
“点火！”
身后的帕克很快把火把往下一压，然后炮身上的引线很快点燃。两个人赶紧快步到了下一门。这时刚刚点燃的火炮和另外几门一起发出震耳的轰鸣，后座力的作用下，被固定好的12磅炮往后弹跳着，巨大的火舌闪过之后，留下了充斥着黑火药味的烟雾。水手组的人马上又冲上去，进行清理好预备下一波的发射。
然而炮组的每一个人都来不及管这些，由于在炮甲板上跑步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发射完一门炮就得立刻快步用走的方式赶到下一个炮位，然后重复着瞄准射击的配合。
当第一轮的炮击结束之后，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就听到舱口传来的新的指令“准备近战！”。看样子对面的海盗船大概是在火力吃亏的情况下索性笔直冲了过来吧。要是按照正常的流程来，大概连第一轮的炮击还没完成。部分人留在原地，继续准备第二轮的炮击，而像弗莱和帕克这样临时过来帮忙的人，则立刻在埃德加的指挥下拿起刀剑或者燧发枪冲上了甲板。
“对方为了避开第二轮的炮击肯定会一口气猛攻过来，所以所有能上的人都聚集到甲板上来。拿到火枪的人站在高一点的地方，下命令之后才能开火。拿剑的人拍成行列，等会只要挡住攻势就好了。还有前面的人注意尽可能砍断几条对面扔过来的锁具”负责指挥的莫尔船长和埃德加大副在不同的地方朝分成两组的船员强调着己方的战法。
“弗莱二副就负责指挥火枪队的第二组吧。”莫尔德特突然赶过来对弗莱说到，“埃德加大副指挥完第一组齐射完之后，你就带着人往敌人密集的地方射击。混战的话就让大家自由射击好了。”
“是，长官。”弗莱当即接受了这条内容十分清晰的命令。与此同时随着金属撞到木头的声音，海盗们的钩索已经扔到左侧的舷栏上。莫尔德特立刻去指挥近战组的战斗了。
海盗们一等到靠近的这一刻，立刻就把4块结实的木板横在两艘船的舷栏上。然后甲板上密密的手持着登船斧和水手刀的人群发动了全员冲锋。看样子的确是打算在短时间里就攻陷掉这边。
而正是抓住对面鲁莽的心态，麋鹿号的海军们从容的展开了防守，在利用近战组与对方在前线僵持的情况下。后面的火枪组得以以很高的精准度用子弹击中对面后方人员的要害。
在受到2、3轮的打击过后，对方也赶紧组织了火枪部队以应对。却依然无法挽回士气低迷和数字攀升的人员伤亡而造成的劣势。
对面海盗船上看上去像是首领的人面对这样的局面气得拔出刀狠狠地砍着甲板。“让库克他们准备好炸药桶，等下预备好突袭。”
正如同这番话所示，是打算在对面船上引发爆炸而扭转战局的做法。虽然会让已经突击过去的友军也跟着遭殃，但是也是不得已的冒险战法了。更何况对于海盗而言，战友什么的原本就可以用来牺牲就是了。但是当炸药桶将要被库克的别动队带到麋鹿号的时候，埃德加和其他的几个人立刻关注到了这个突兀的变化。
“第二组，快点齐射那些抱着木桶的人！”埃德加一边组织着射击，一边朝弗莱大吼，好让交叉的火力阻止对方疯狂的举动。在来自两个角度的齐射之后，别动队的全员倒在了海盗船上。炸药桶就这样爆炸了，差不多是在同一个时间段，麋鹿号开始了第二轮的炮击。对面的海盗船受不住双重的打击，一侧顿时呈倾斜状，在燃烧的火焰中沉入海水。
残存的海盗们在完全丧失了退路的情况下，彻底走向了崩溃。斧头、剑、匕首还有火枪都从手上滑落，没有再继续任何反抗就全部成了俘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