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洛德维克-克莱斯顿而言，即便是腥风血雨的战场也好过在这张长桌前享用午餐。但是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拒绝邀请就会意味着对国王的蔑视。
“洛德维克卿，终于是有幸向您举杯祝贺了。”查理二世朝洛德维克座位的方向举起了酒杯，语气间带着异常的恭维。
不过从带着点怒气的表情来看，这种尊敬的措辞怎么想都算不上真心话就是了。
“承蒙陛下的记挂，实在是感激不尽。”生硬地筹措出应酬用的话语。
原本就没有丝毫对于社交或者宫廷的兴趣，就连返航那一夜盛大的宴会都托辞避开。现在会在这张桌子上就餐，本身就算是奇迹一般了吧。
只不过创造这奇迹的，有一半要归功于查理二世的大发雷霆。在庆功的那一天，国王当众向这位策划者亲自献上一套冗繁的祝词之后，却在鸦雀无声中发现被敬酒的对象消失了踪迹。
查理作为一个享乐主义者的同时，也是一位以个性直率著称的君主。喜怒哀乐一向清晰地映在脸上，行动决策也向来果断彻底。如果一再地激怒这位国王，只怕仕途都会被作为对方个性飞扬的牺牲品吧。
虽说以人主的立场而言，正是这样的直爽，成为了被多数英国人拥护的欢乐王。
“无论是洛德维克君的康复，还是陛下对臣属的关切都是令人开怀之事啊。”坐在洛德维克旁边的约克公爵笑着当起了和事老。
查理看到表弟自告奋勇出来打圆场也不好继续发作，只是用余威扫了扫心不在焉的某人。
“这次虽然获胜，但是没有彻底击溃荷兰的主力。如果不能取得下一场大规模会战的胜利，就谈不上真正的胜利”趁着查理消气的瞬间,洛德维克亮出了另一个赴宴的目的。
“下一次恐怕还需要进行更多的战备，尊敬的陛下。”公爵附议。
“朕知道了。”查理二世几乎只是象征性地回答。
这样不得不含糊回答的状况，令他觉得胸腔里发闷。但是眼下的难题，实在是容不得他采用以往那种直白的态度。
在战前做好充足的准备固然无可非议。
然而，在黑死病的阴霾里恢复人民的生活，维系国教徒和天主教间紧张的宗教宽容，扩张北美的殖民地......需要支付的账单很多，远远多出了财政能负担的数字。
“与其说服我，不如多花些力气让议会拨款吧。”所幸这场小型宴会的参与者只是少部分皇室的亲近者，国王直接了当地说出了在他看来的根结所在。、
在议会拥护自己登基之后，陆上的常备军只剩下了皇室卫队。即使自己持有英国的皇冠，真正会绝对服从王权的有力部门也就唯有皇家海军了。
也正是因此，恐惧于皇权的议会在海军军费的开支问题上，抗议的声势，常常呈现出一波又一波的巨浪。
“但是在补充了新的舰船之后，荷兰的舰队规模已经在我们之上了。一旦在接下来的的会战里有所闪失， 一旦我们输掉这场战争，形势对我国而言会有极大的不利。”顶着越来越僵硬的气氛，洛德维克坚持着没有什么效果的游说。
查理二世虽然没有打断上校，但是却一把餐巾扯开，两只手叠在一起焦躁地用力紧握。
沉默的国王陛下把目光死死地定在酒杯，发现这一点的公爵保持着表面的端正仪态，暗地里扯了扯洛德维克荷叶边的袖口。
“关于海军舰船以及其他物资的补充我会和内阁好好商量的。”因为有意压低了音调的缘故，带着焦躁的话语听上去犹如狮子在低吼。
到了这个地步，洛德维克也只能放弃了，否则狮子就会张开血盆大口了吧。
“关于资金的问题，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原本以为事情会就此打住，情况却又忽然发生了新的转变。
“现在我国境内天主教徒中不乏具有财力的人物，我想只要从圣公会手中保证他们和家人的安全，应该是可以赚到一个人情的。”说话的是位列末席的军官，比起其他人他的肤色明显地要暗一些，倒像个在地中海阳光里长大的西班牙人。
埃舍尔-斯威夫特，洛德维克只记起对方似乎是情报部门的人吧。
“埃舍尔卿，你的意思是借贷吗？”
“是的，我的陛下。承蒙您的恩佑，应该可以说服他们用很低的门槛筹措军费给我们吧。”
查理以及在座的其他人开始思考起了这项方案的前途。在几年前，查理曾经在《布雷达宣言》里宣告宗教宽容，虽然由于圣公会的干预没有完全实现。不过，无论如何，英国的天主教徒们对于国王的同情态度是十分感激的。
“圣公会会像之前一样伸手吧，为了防止天主教徒在英国施加影响力。”查理说着完全可以被视为对教会不敬的话，虽说他本人也是个国教徒，而且还是圣公会名义上的牧首。
“首先我们先秘密向天主教的几位大商人和银行家谈好足够有利的条件，”埃舍尔不慌不忙地解释，“之后再以同样的条件去找圣公会一侧的人，当然他们多半会拒绝。之后就是第三步了，把他们拒绝的消息散布出去。”
如同猎手看到鹿如愿被逼进死角一样，埃舍尔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人们在知道这样的事情之后对于这些不肯对国家大事出力的人们会有相当的怨言吧。虽说，这些人即便是面对舆论的压力也不会甘心按我们的条件来吧，这种情况下肯定会选择制造一场达不成的谈判来找台阶。”
“最后将军的一步，”埃舍尔顿了顿，把其他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在谈判失败之后，公开我们和天主教徒的合同。”
洛德维克立刻反应了过来。民族主义，对方是在利用这种情绪来对抗宗教的影响力。站在民众和贵族的角度上说，只要挥舞着爱国精神的大旗，即便是接受“异端”的援手也完全是被允许的好事吧。
“的确是可行的方案啊。”、“只要这样资金的补充就不必忧虑了。”类似的赞同很快就占了主流。
事实上，自从十几年前新教与天主教的诸国达成结束三十年战争的《威斯特伐利亚合约》以来，宗教对政治的影响力为民族主义取代已经是大势所趋了。
而那些教士的权力归根到底还不是从人们对信仰的虔诚衍生出来的吗？在国家大义这样一个更具煽动性的诱饵面前，鱼自然就不会去咬教会的钩了。
“那么就由卿去实行吧。”成功了可以堵上军费的缺口，失败了也不过是激怒已经决裂到彻底的人而已，那么就未尝不可。
“洛德维克卿，这样一来也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吧。”
不过这边倒是没有马上回答。
这世上可是没有不带副作用的谋划，毕竟归根到底策士就是投机家而已。眼下的把戏虽然一时可以筹到资金，但是无论是这位埃舍尔还是国王，大概都把天主教与国教之间本就艰难的和平当作牺牲品了吧。
“是的，陛下。”用上所有的冷静，丝毫不让人察觉到水面下的波动。
只要赢下这场战争，剩下的都无所谓了吧。洛德维克如是想着。
就这样，解决了一个大议题之后，在白金汉宫的宴会继续了下去。洛德维克上校僵在了这样不适的氛围里，唯一庆幸的是，由于刚才的发言，注意力都被转移到那位埃舍尔身上了。
连绵的云峰恰好经过，沉入宫殿广场喷泉的光亮一时暗淡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