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弗莱醒过来，时间已是下午3点了。
因为季节已经迈入秋季的缘故吧，阳光的色调里半是橙红半是金黄，隔着玻璃窗，能看到灿烂的光亮抹在波浪上。
弗莱往上甲板的方向走过去，想借着海风让还有些发晕的头脑清醒一点。
一路上遇到的水手们纷纷向自己行礼，来这艘船上已经这么长一段时间，和船员们也完全混熟了。
“午安。”温和地向自己问好的，是瘦高个的炮手长卢德。
“您是有什么事吗？”在旁边的则是带着单边眼镜的安德烈医生，这是位很风趣的人常常在餐桌上讲一些逗人的笑话，全船上几乎每一个人都和他可以算得上朋友。
在军舰上，通常来说会配备有专门的医生，并且会把难受到炮火攻击的房间作为医务室。比如说，在麋鹿号上就配上了两名医生和三名助手的医疗组。
“也没什么，只是单纯吹一下风而已。”虽说两位都是很容易相处的人，但是和比自己年长很多的人谈话，总容易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这是个消磨时间的好主意，我们俩刚刚就是从甲板上下来的。”
“天气晴朗的时候，海洋是看不厌的。”卢德先生在一边补充。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好一会儿。
弗莱挥了挥手，和这两位健谈的人告别。大概是被这两位老绅士的愉快所感染，心情也一下子变得好了起来。
沿着梯子走到甲板上，视线豁然一下变大。海水沿着洋流的线稿涌动，细腻地描上波浪，反射着阳光，犹如大片大片金色的蝴蝶翩然起舞。
甲板上此时除了在瞭望台上值班的哨兵，只偶尔出现三三两两的身影，隔着木制的甲板，依稀可以听到炮甲板传来的大笑甚至歌声。
一切似乎都因为晴朗的天气而变得欢快起来，好像战争不曾爆发一样。
当然，如果要是摇响了警铃，水兵们很快就会按照分工，拿起平时保养好的武器，几分钟之内让整艘舰进入到战备的状态吧。
只不过，在弗莱看来，要是真的没有战争这种东西那就再好不过。海洋的资源本来就庞大到无必去争夺，造战舰的钱还不如拿去办全民狂欢的庆典。国王、将军、政客，每人灌上一大桶啤酒，然后醉醺醺地睡去，一整天什么也不做，更不会去发动什么战争。
该说自己是天真过头了吗？不过在自己看来，这样也没差啦。天真又不是什么犯罪的事，倒不如说战争里再常见不过的杀人、掠夺才是非下地狱不可的行为。
自己虽然在伦勃朗先生家里想通过，要下定决心去做，但是也正如对方说的，觉悟什么的，果然是很难抵达的所在啊。
铃铛的响声骤然传来，是敌袭吗？
很快地，怀着同样的想法，卢德先生和炮手们很快赶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一些拿着火绳枪、燧发枪，腰间别着匕首、斧头的水手也带着戒备的姿态出现在甲板上。
护航舰队里另外的战列舰和护卫舰，情形差不多也是如此吧。彼此心照不宣地用旗语相互警示。
埃德加从船长室快步走出，然后询问：“侦察兵呢？”
大家都屏声静气等着哨兵从桅杆上爬下来，而弗莱只是凝视着那张漂亮而严肃的脸。对方正好是自己这一阵子烦恼的来源。
埃德加作为最后一个从伦勃朗画室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让自己吓了一跳。
眼神里面带着很容易察觉出的愤怒，但是呼吸因为隐忍着抽泣变得急促，皮肤也带上了惨白，为了不在人前流露出这副样子，一定是忍了很久吧。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客厅，蕾妮娅还在楼上接着看画。也幸亏那个女孩没有看到这一幕，天知道不知情的人会不会提出什么刺激性的问题。
自己也见识过伦勃朗先生的做法，所以很容易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该死，自己出来之后就应该找个机会拦住她的。这个人是当时太想让偶像给自己画画而忘乎所以，还是根本就小瞧了那位大师几十年的洞悉人事。
最该死的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弗莱恼恨地攥紧了拳头。
“似乎是我方的两艘补给船被几艘英国船俘虏了，在东南方向约莫近两海里的位置。”隐约听到侦察兵小心地回答。
虽然那样的表情只是在那张脸上出现了那么一瞬间，弗莱也多少明白了对方究竟活在多么深的黑暗里。之前自己总想以为对方的痛苦，自己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直到那一刻，自己才终于是明白了过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是有着怎样的觉悟。
“总不能让青梅竹马一个人走离魔鬼那么近的路吧。”自己的确这样说过，而且并不是玩笑话。可对方，似乎是到了即便化身厉鬼、堕入地狱也不罢休的程度了啊。
非但是黑暗，而且是自己完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二副。”埃德加大声喊到。然而却没有听到回应。
“弗莱君。”这回则是径直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有什么事吗？”在看清弗莱的脸的同时，埃德加察觉到了对方简直要溢出来的苦恼。
“没什么。”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气，把意识拉回了现实。
“是吗？”很快恢复了冰冷的语气，接着下起了命令，“那么接下来，你负责炮甲板的战备。”
紧接着又吩咐帕克：“大副现在马上去旗舰，碰到这种情况，多半会召集作战会议的，如果询问是不是前往救援，就说我是服从决议的就好。”
“哦。”拖着长长的尾音，帕克回答。
“另外，向少将提议如果进行战斗，请务必采用速战速决的战术，如果跟着敌方的大舰队，非但不能解救友军，甚至连这支舰队和商船队都会搭上。”埃德加补充。
战斗力不足的补给船在现在这种战况下是不大可能单独编队的，那么这两艘船只能解释为所属的分队被打败之后被俘获。虽然不太可能是英国的主力，但对面这几艘船的附近极其存在有相当规模的别动队。出击显然是必须承担相当的风险的。
但是，眼下莫尔德特司令多半会选择对友军施以援手吧。这一方面固然是指挥官的个性使然。
另一方面，因为战时的缘故，护航舰队的规模大为扩充。现在己方共有两艘一级战列舰，二级战列舰、三级战列舰各四艘以及十二艘护卫舰。如果面对数量不多的英国战舰对友军见死不救的话，实在是有违海军的光荣了。
更何况自从几个月前的惨败以来，经过修整和改革的荷兰海军从上至下无不摩拳擦掌，想要一洗之前在洛斯托夫特的耻辱。
于是，不出所料也是顺乎军心的，帕克带来的回复是：全队，参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