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了毒的连津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发现师兄已经在外堂等着了，人看起来干干净净不像是打过一架的样子，但是没等连津问个仔细，祁连韶就开口说话了，口气特别严肃。
他对他说这次制裁的目标有点麻烦，为了怕给林府带来麻烦牵连无辜他决定早早离开，不能逗留，后续诸项杂事就交给连津打理，然后正儿八经行了个礼道谢，说完那人形就猛地着起了火瞬间烧光，最后只剩一小片未烧完的残纸随着灰烬落到地上，把旁边的侍女家丁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奔走。
其实那只是祁连韶驱使了自己的灵官来传话罢了，他本人是压根没出现，连津估摸着人早就走远了，出于担心他还是修书一封飞鸽传往终南山请求师父施以援手，至于自己，林府上不忙完那些应酬恐怕是走不了的。总不能让报酬飞了师兄就真是白忙活一场了。
所以收钱善后的工作，交给连津就妥了。
至于祁连韶本人，他现在正和一大一小一起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当然不是那种带蓬的马车。念及奉真不会骑马，他们仨出城搭的便车，和好几个农民和旅行者坐在一辆马车上，虽然有点拥挤，好歹坐起来基本没什么风险。慢是慢了点，不过开封距离终南山本就相当遥远，除非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否则省不了多少时日。
而且他已经拜托连津修书一封给他们两人的师父告知情况危急，请求援助，信里自然提到了奉真，这样不出意料的话范阳子和玉阳子两人应该都在来开封的路上，坚持走官道的话肯定会碰头的。
奉真旁边坐着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祁连韶看奉真在自己旁边给挤得脸都发绿了，干脆伸手把人抱到腿上坐着。坐在对面的秦昭一看，嘴里立刻发出啧啧啧啧的声音。
一旁大汉一瞧，立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说：“哟，原来是您妹子啊，真是不好意思，挤着了吧？刚才俺以为是伺候道爷您的小丫头呢。”
祁连韶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沉声道：“嗯，我妹子。”
“来来来，小姑娘，俺给你块姜糖，俺娘做的，味道挺好。”庄稼汉嘿嘿笑着从衣兜里摸出几块纸包的物什递给奉真说，“本来俺也想去外地做这个小买卖，因为俺真的觉得特别好吃！”
“就不……”
祁连韶不字还没说完整，奉真嗖一下用佛山无影手一把抓过了所有糖果笑呵呵地对那庄稼汉说：“谢谢大叔！”
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拆开吃了。
祁连韶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好吃哎！”吧唧吧唧嚼了一会儿糖的奉真发出惊喜的赞叹，“师……哥哥你也来吃一个吧！”
被这样称呼祁连韶心里难免有点儿别扭，不过他神色皆悉皆如常，冷着脸拒绝道：“我不吃，你自己……”
糖已经被戳到他唇上了，这回是他的额角抽了一抽。
“吃一颗嘛！”奉真充满期冀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他。
“好吧，就一颗。”祁连韶接过糖扔到嘴里吞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不？”奉真握着小拳头不断催问道。
“嗯……还成。”祁连韶含含混混地答了，见奉真还要剥糖纸，赶紧制止道，“你自己吃吧，我不要了。”
“你不要了给我呀。”对面的秦昭倾过身来说，“我也尝尝到底多好吃？”
奉真手里只剩下两颗糖了。
“好吧，你一颗，我一颗，喏。”奉真丢了颗糖过去，秦昭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朝奉真挤挤眼说：“这还差不多嘛，小姑娘有前途昂。”
祁连韶翻了个白眼。
郑州快到了。
三人进城后就去客栈定了两间上房，鉴于秦昭是个被抛弃的，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所以她的所有花销都是祁连韶出的。秦昭自从看见祁连韶大大方方掏出五十两的银票给开封那家下榻的客栈赔偿损失后，就认定了这是个有钱的金主，花起他的钱来一点儿不含糊。吃穿住行样样都照着过去的标准来花销。
祁连韶一直以来也只是保持沉默，什么也没说，秦昭就更加乐得去花天酒地了。
秦昭在外边浪的时候，奉真和祁连韶在房里忙着放置行李打地铺，奉真帮着祁连韶铺好地铺后在地铺上滚了一圈，然后捏着下巴严肃地说：“有点硬哎，是不是铺的不对？”
“对我来说不算硬。”祁连韶用手戳了戳被褥说。
“啊……？你睡？”奉真大张着嘴难以置信道，“不是我睡……？”
“你风寒还没好全，当然是我睡。”祁连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还睡过更糟的铺。”
“这……我已经占你的床好几天了哎……还是师兄睡大床吧……”
“说了无碍，让你睡你好好睡就是了。”祁连韶摆了摆手身体一翻就整个四仰八叉地躺在铺上然后说了句：“挺舒服的。”
“师兄……从城里出来后，我就没怎么见你出门哎……”奉真斟酌着小心问道，“你的事儿办完了吗？”
“没有。”祁连韶干脆地摇摇头，转头望着她说，“所以我不能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你的周围比你想的危险得多。”
“为什么呢？”
比起详细解释，祁连韶选择了转移话题。
“说起来，当时你怎么认出妖怪变的我不是真的呢？”他问。
“因为……”奉真仰起头仔细想了想。
因为人被晒皮肤会变黑，睡不够就会显出疲态，四处奔走的话面上自然多一些刻痕多一些棱角，就是比那种珠圆玉润光洁无瑕的样子来的……真实。更何况祁连韶常年松不开的眉头和一对虎视鹰眸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模仿的，当时出现在床边上神态旖旎柔媚的妖怪和祁连韶本人气质派头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尽管五官脸型几乎一模一样，在奉真眼里仍然有很明显的差别。
然而想归想，要她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想法已经成型，然而要妥当地表达出来还需要与之相配的表达能力。奉真目前还欠缺一些，所以她仰着头想了半天，最后给出一个回答：
“因为那个妖怪没变出黑眼圈！”
祁连韶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奉真也呆了，她从来没见过祁连韶这样张口大笑还笑到眼角挤出泪光，用手捂着肚子翻过身去的。她确信她经常听前师父赵连笙说祁连韶是个不善言笑的严肃角色，至少连笙从来没见他笑过。
“哎……你……”祁连韶话说一半又用手揉了揉肚子，奉真赶紧爬到他脑袋边上关切地问：“师兄你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祁连韶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缓了气说，“只是没想到你的回答这么……奇特。”
“你生气了？”
“生气还会大笑吗？”
“好吧……”奉真盘着腿愁眉苦脸起来，“师兄，我一直在想一个事儿……”
“什么事儿？”
“要是下次再遇到那种事……你不在怎么办？”
祁连韶微微张着嘴，沉默了那么一下下。
“我不在……你师父也会保护你的。”他说。
“要是师父也不在呢？”奉真小声又问。
“这……”祁连韶沉吟半响说，“那只能靠你自己了。”
“所以！”奉真腾地举起双手说，“教我打架吧师兄！”
“……什么？”祁连韶一时以为自己而多听错了，“教你打架？”
“对呀，师兄你这么厉害，教我两手吧？”奉真往祁连韶身上蹭了蹭，又开启了“两眼闪亮亮”模式眼巴巴盯着他。
“可是……教你武功，这是你师父的事儿啊。”
“可是你是我师兄呀，可以指点指点嘛。”奉真一本正经地坚持，“就教那么一两手，就一两手嘛~”
“可是……”
“求你啦~教嘛教嘛教嘛教嘛教嘛教嘛……”
奉真一边不住念叨一边拿两手推搡祁连韶的肩膀，她那点力气连祁连韶的脑袋都推不动，顶多只能让他肩膀晃一晃而已，然而在奉真“教嘛教嘛教嘛教嘛教嘛教嘛”的洗脑攻势下祁连韶有点遭不住了，他赶紧举手表示投降说：“好好好，教可以，但你太小，只能学最最基础的东西，明白了这点我再教你。”
“明白！完全明白！”奉真的嗓门相当响亮。
“那行吧，我想想怎么教。”
“师兄最好啦！！”奉真欢呼一声整个趴在祁连韶胸前拿大脑袋使劲蹭蹭蹭，祁连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瞪着奉真嘴里挤出几个字：“你这是……”
“嘿嘿，以前我特别高兴的时候就这么蹭赵师姐，不过师姐胸前软软的埋进去可舒服啦。”
“……”祁连韶无语了半响，又问，“那你蹭过你第二个师父胸前吗？”
“没有呀，我和他才下山没多久就分散了呀。”
“哦，那好……我和你说，”祁连韶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他抓着奉真两个胳膊说，“最好别再蹭别人的胸了，尤其是男子。”
“那我刚才……错了吗？”奉真嘴角一撇难过起来，祁连韶赶忙拍拍肩说：“不是，不是，我……我可以，别人不行。”
“……这又是为什么？”奉真咬着手指头歪着头问。
“这……”
祁连韶正要说话，房门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目瞪口呆的秦昭站在门口看着他俩。
他俩也回头看着她，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眨眨眼的秦昭总算回过神来，她把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拿了，指着祁连韶尖声道：“原来你是这种人！！难怪！！我看透你了！看透你了！”
说完她一脸悲痛欲绝状就要离开，祁连韶突然坐直起来，指着门口还没走彻底的秦昭怒吼一声：“站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