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巧看着天空中的白云，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是一片空白，迄今为止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都是不存在的。白云中出现了助帆的样子，大概她也是不存在的。那块白云一直飘到自己头顶的上空，然后再消失不见。他把阁楼的窗户拉下，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助帆是不可能不存在的，也不会消失不见的。他想起前些时候，在网络新闻那里看到，见棠被前毒贩头子开枪打死的报道，虽然在文字报道里没有显示见棠的名字，但巧巧看到一张照片里没有打码的死者的模样，很明显那就是见棠。刚知道这个事实的巧巧，呆呆地坐在电脑显示器前，他没有尝试代入到助帆的思维模式去想这件事，就已经很难受了。见棠平时对自己也不错，至少在自己眼里，见棠是一个好人。果然，好人都是不长命的。
巧巧几乎把所有与此案件有关的网上的报道都看了，看完字和图的报道，又转向看视频类的新闻。杀害见棠的前毒贩头子艾斯卡，潜藏在一个建筑工地里，见棠也刚好在那里工作。在一次争执中，艾斯卡把三个同在一个工地工作的工人枪杀致死。然后，艾斯卡在出逃的时候，被警察发现并击毙在离港口只有一百来米的一条巷子里。接着，就是张琉真出现在电视镜头前，接受记者的几句简单的采访。巧巧还是把网页关闭了，甚至把电脑关了，十分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双手合拳放在桌面上反复揉搓。
要不要打一个电话给焃焃阿姨呢？他在想，还是直接打一个电话给助帆得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好友列表里找到助帆的电话号码，手指悬停在屏幕上面，还是没有拨通，他的眼睛微微湿润了。接着，他把手机扔到床上，自己又躺在床上。打开CK聊天软件，想要在输入栏打点什么，却打不出什么。他想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到了第二天，他早早就起来了，他打开自己的电脑，看看了自己工作的进程，又点开桌面右下角的日历，他决定去一趟牙之岛，择日而行。
他发了一封邮件，问了焃焃阿姨和助帆的具体住址。看到回复后，他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把要带过去的东西都放进自己的背包里。出发前的那天晚上，他想先打个电话给助帆，先和她说一声，然后再过去，但还是像上次那样，手指悬停在屏幕上，后又放弃。
第二天，在吃早饭的时候，巧巧的妈妈问他，今天看你的神色不太正常啊，是不是又琢磨什么坏点子搞事情了。巧巧说，没有，只不过是出一趟远门。妈妈又继续问他，去哪里来着？巧巧说，去牙之岛。妈妈笑了笑，牙之岛哪里算是远门。巧巧在想，不对，对于自己来说确实是远门了。
他到车站坐上客车，把提前买好的电子车票给乘务员扫描，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在上面的时候，他想把背包放在架子上，但想想还是抱在怀里比较好。车上的广播正在播放着轻音乐，他不想听，于是拿出自己的手机，连上耳塞，播放着自己收藏列表的歌曲。等到车子开动的时候，他觉得这样听歌反而会头晕，就把耳塞拿下来，这时车上的轻音乐已经停止播放，车里有人在聊天，等到汽车转向明亮的车道时，聊天的声音也渐渐地弱了下去，有人进入了睡眠，有的人在用手机打游戏。
巧巧在看着玻璃窗外的景色，不到一会，就觉得安全带下的肚子有点痛，可能是刚才的早餐吃多了，他头靠着椅背，等到肚子的疼痛感消失后，就睡着了。客车到达海底隧道的入口时，他没有醒来，客车经过海底隧道的时候，他没有醒来，汽车到达牙之岛的时候，他才醒过来。他看到的是，洒在牙之岛街道上的阳光。汽车到站后，他走下客车，在车站的座位上坐了一会，然后才走出车站。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地图，想尝试一下从这里走到助帆和焃焃阿姨所住的地方，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
等到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这阳光的温度和热度都和葡兰岛上的完全不一样，也可能是错觉。但愿只是错觉吧，他是这样想的，正想打车去助帆的住所，他的手机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竟然是助帆打来的。他接通了这通电话，助帆说出了一个坟场的位置，说我现在就在这里，家里没人，你要来的话可以到这儿来找我。巧巧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已经过来了的。助帆说，你还是像往前一样蠢呀，是焃焃阿姨告诉我你今天过来的。
巧巧打车去到那里，下车后，走了大概六分钟才进入坟场。目之所及皆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整齐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牙之岛不是刚开发移民不久嘛，怎么就死了这么多人。墓碑中有一个黑色的小亮点，她看到巧巧后挥挥手，很明显那就是助帆。巧巧看到了墓碑上的字和照片，这是见棠的墓。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一个小时前就到了，其实也没多久......”
“我在路上没买什么，空着双手就过来了。”
“也没什么，在这里安静一点也好说话。”
本来，巧巧想说点什么，助帆的亲生爸妈都过世了，该说点什么安慰她的话才好，结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如果一直傻傻地站在墓碑前面，只会徒增尴尬。
“你还记得你在我的挎包里装过的一个小小的跟踪器吗？”
“记得，不过在牙之岛之外的地方，我是跟踪不了你的。”
“嗯，我也知道，所以我打开挎包看一眼，才发现它不闪了。”
“焃焃阿姨去上班了，我们再坐一会就回去吧。”
“我站着就行。”
“这牙之岛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啊？这一排排的都是墓碑......”
“你傻呀，有些还是空着的，墓碑上一个字也没有，这么明显你都没注意到。”
“还真没注意，来到这里后，我就只注意你了。”
巧巧对着见棠的墓碑鞠了三个躬后，还是站着，并没有在助帆的身边坐下。他能感受到吹过耳边的风，在这片毫无遮掩的坟场，就连墓碑的阴影也无法触及到巧巧的鞋尖。我们所能看到的，只不过是阴影，是死亡的阴影。巧巧很想知道，被击毙的艾斯卡的坟墓，是不是也在见棠坟墓的旁边。可不是，左右两边坟墓上的字和图，都是巧巧并不知道的陌生人。助帆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把鞋肚子里的沙全倒出后，再次把鞋子穿上。
“你还记得我们玩过的秋千直播？”
“我又不是金鱼，怎么会不记得，才多久以前的事情......”
“那你玩过一款名叫《模拟人生》的电脑游戏吗？”
“玩过，怎么了......”
“没有，只不过在坟墓前，想到每个人都是死路一条，现实中的人是这样，虚拟中的角色也是这样。”
“这不是废话嘛。不过在虚拟中，还可以变成幽灵之类的活下去。”
“有时候也会伤心和悲愤，就像是看别人在《模拟人生》时的游戏直播，一个玩家创建的角色，假若这个角色是有意识的，当他意识到正在受到玩家和其他观众上帝视角的观察，屏幕和评论区还时不时飞出一条弹幕或者吐槽评论，他会作何感想。那些观众，只不过会觉得他只是一个傻子而已。”
“然而在当今这个时代，每个人既是游戏里的角色，也是观察别人并且吐槽别人的观众而已。所以，可以预想，在未来，世界将会越来越小，只会变成一个孤岛。每个人都是鲁滨逊，而到时候身边连一个星期五也不会有。”
“你永远不会知道，在你看着别人吐槽别人的时候，或许别人也在看着你吐槽你。”
“这也是很正常的呀。”
“如果是上帝视角呢，你也觉得正常？”
“细思极恐。”
助帆站了起来，和巧巧一起走下坟场，一直到走出坟场门口时，两个人都不发一言。他们坐进一辆出租车里面，车子开动的时候，助帆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两盒莱曼果汁，给巧巧一盒，自己一盒。
“今天我在手机上看到别人发给自己的一条新闻，有一个科学家写了一本书，里面有一条理论：人死后生命不会结束，而会永远活下去，而且，会穿越进不同的宇宙。”
“哈，但愿这个理论是真的，这样我爸我妈只是去了另一个宇宙空间，在那里活了下去。”
“如果他们去往的是不同的宇宙空间，成为不同的生物，甚至是单细胞的生物，然后再次死亡，再次前往不同的宇宙空间......”
“你有完没完？”
“毕竟人是不可能做到互相理解的嘛，每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思维去想东西，你也是我也是。”
“如果每个人和你说话的时候，都感觉尴尬或者紧张，那也是挺可怕的呢。”
“不说这些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带你去市区看金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