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月光下，年久失修的街道多半会成为滋生罪恶的温床。
但也有可能，会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戴着女孩子的假发，却和学校的老师相遇，还是早晨才见过面的老师。
烧烤店前的危机，被我还叫不出姓氏的老师，以单方面的爆炸输出轻易化解，看着那两位小哥狼狈离去的身影，我有些庆幸自己早晨没有与他进行过多的纠缠。
“真是不禁骂，现在的小鬼越来越软了。”
收起骂人架势的大叔略微整理一下衣服，边自言自语，边向我们这边走来。
拜托，是你先让他们滚的，难道还要他们留下来陪你大吵一场不成……
猛然从内心的吐槽中回过神来，他正在向我靠近，我却还有心思去分析逻辑问题，看来待在罗沫身边会出现放松警惕的状况，是个危险的信号。
要是被他认出来……我已经不敢想象接来下会发生什么了。
“你们两个，没吓着吧？”
“能够出手相救真的是万分感谢，你们那一桌的消费这次就算我请吧。”
应付老师的工作理所应当是由罗沫接下，尽管她并不知道对方是我所在高中的老师，也不知道今天早晨在医务室里发生的事情。
“哎，这就免了，大老爷们做这种事情，应该的。”
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或多或少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在本质上来说还是一个善良、并且豪放不羁的人，见义勇为之后接受回报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而这样的人，往往都会有一个相同的缺点：自以为是。
“倒是我要批评你两句，两个女孩子家晚上跑到这种地方来，真以为现在的治安有多好吗？今天还好是我在场，如果没人帮你们的话，自己好好想一下后果吧。”
虽然是说教的口吻，不过这番话确实在理，希望沫姐姐不是那种信奉“鸟为食亡”这个道理的人，能够听得进去。
至于话中那个常识性的错误，放在这个时候可以算作一个好的信息，至少他并没有认出我来。
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一道严厉的目光便投在了我的身上。
脊背发凉的感觉，我可能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人即便是到了记忆力衰退的年龄，在夜间认出早晨见过的一张脸，也并非什么难事。
检验罗沫“负负得正”理论的时候到了，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还有你，小丫头片子，晚上就应该好好在家吃饭，出来吃什么烧烤？贪吃的人长大都会变成丑八怪，害怕的话晚上就乖乖待在家里吃饭，懂了吗？”
虚惊一场。
我有数不尽方法可以去反驳他的话，但捡芝麻丢西瓜的事情显然不能去做。
“您教训的是，我们会好好反思的……另外，对于您提供的帮助，请允许我再次表达感谢。”
罗沫很自然地将话接了下去，并且独自承担一切，这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通常来说，在遭遇一件让两个人都很丢面子的事情时，年长的那位会首先站出来，这是约定俗成的；然而在那之后，将年纪较小、辈分较低的同伴推上前圆场，也是人际交往中惯用的手段。
“小篱，还不快些感谢叔叔救了我们？”
如果要具体到我们这件事当中，罗沫在率先应对完之后应该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就是标准的，转移他人关注重点，以减少自身颜面损失程度的做法。
然而她并没有那样做。
反倒是她那暖暖的体温，从掌心到指尖，编织成了一张轻柔却不失力度网，将我的手裹住。
不要害怕，有我在。
她想要传递给我的，一定是这个意思。
最终没能认出我来的老师很潇洒地挥挥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一件事情中不仅当了回英雄，还先后教育了四个人，我想他对于今晚自己的表现应该可以打个满分。
而对于我来说，没有被认出，就是最大的幸运。
稍事休整，我们决定离开。
这家烧烤店采用的是餐后结账的规矩，看样子是丝毫不担心吃霸王餐的人出现。
由于收银台设在店铺内，罗沫需要过去付钱，我便留在原地等候。
邻桌的两位似乎还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意犹未尽，话题从之前的国际形势转移到了青少年的教育问题上。
并不是我偷听，而是他们交谈的声音已经到了在店内工作的伙计都可以听清的程度。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是越来越不靠谱了，看看这都做的哪门子事？”
另一个人的声音比较斯文，怪不得能和那位老师成为朋友。
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两个性格相仿的人，很难长期友好相处下去。
“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是那么上进……怎么这时代进步了，年轻人反而退步了呢？”
“不过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嘛，学校里的孩子不就挺听话的。”
“可别提了！我跟你说，现在学校里的小鬼也开始不学乖了……就今天，连着来了俩想装病请假的，用的还是一模一样的理由！”
“这也太巧了吧。”
“还没完呢，你知道她们用的是什么理由吗？说出来也不怕笑死人，她俩居然说自己的声音不是自己的了！”
“哎哟，这玩笑开得也有些过头了吧。”
“XX的，真想把我当猴耍吗？我跟你说，我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第一个还好些，知道没希望马上就滚蛋了；第二个……”
“第二个怎么了？”
“第二个那态度，我XX从来就没见过对长辈态度这么差的学生，而且还是个丫头片子……你是没看见，我当时气得就要扇她了！”
“不气了不气了……来，咱吃东西……”
本应是无聊至极的对话，却在后半段，触碰到了我最为敏感的神经。
“怎么了？”
大脑几乎陷入死机状态的我，甚至没有注意到结完账回来的罗沫。
“是不是还在担心声音的问题？有我在，不用害怕。”
“没有，只是等的有些久，不自觉地就开始发呆。”
“这样啊……刚才店家打印发票的卷纸用完了，花了一些额外的时间，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哦。”
语毕她又轻柔我顶着的假发以示歉意。
明明不是她的过错，却还是揽到自己面前，罗沫的温柔还真是无处不在。
可对于这份如水般的温柔，我却做了一件有可能会在很久以后，让自己无比后悔的事情。
不知为何，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对我下达了对她隐瞒刚才所得信息的指令。
按理说，如此轻易就得到了关于可能是同我交换声音之人的信息，应该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我没有理由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和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罗沫。
可有一种无法说清楚的感觉，让我作出了“暂时还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这样的决定。
“好啦，时候也真的不早了，我这就送你回去吧。”
罗沫终究不是神明，她并没有察觉到，此时此刻我内心的波动。
“嗯。”
……
月光依旧黯淡，却也能在满是裂纹的地面上，拉长两个人的身影。
罗沫的脚步平稳无声，这么说来我还从没有见过她穿高跟鞋的样子。
我走在距离她非常近的位置，用轻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在心底说出三个字。
三个，已经被无数次证明过毫无意义，人们却依旧习惯在某些场合使用的字。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