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自己的父亲赶出家门、只好在这种地方四处打猎的、孤苦伶仃的女孩子罢了。”
格兰梵亚还记得那个雪国的夜晚，殷红的血打湿了皑皑洁白，拥有黑发黑眸的少女穿着皮甲和长靴，一边靠着山洞里的篝火一边哈出白气时的场景。
暧昧的篝火跳跃着，映照出少女美好而又柔顺的面颊。她轻轻啜饮着铁罐里的烈酒，她的吐息如同那些灼热的液体一般充斥着热情的温度。
“不来一口吗，少年？”
她的微笑渐渐模糊，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自己究竟有没有握到呢？
………………
“一个被某个老头子说，要在这个世界里等一个叫做格兰梵亚·瑞恩的男人一百年的、孤苦伶仃的女孩子罢了。”
这无论何时都带着一丝抱怨和一丝无奈的口吻是那样的熟悉，甚至让格兰梵亚再度回忆起了那些理应早早埋葬的过去。
“释放你的【场】，我会引导你进入阿卡西库记录中心。”
“你没必要抱有额外的警惕。如果我想的话，现在的你应该就和外面那只吸血鬼一样粉身碎骨了吧。”
听到那似曾相识的声线，格兰梵亚的心跳更加剧烈了。
“吸血鬼？是指莉莉丝吗？”
“他的名字叫做莉莉丝·莱特姆，为了获取一些可以解救家族的情报不惜铤而走险，是个值得敬佩的男人。只是他犯过的罪孽实在太多，无论他是为什么而来，我都不想和那种人产生接触。”
“犯过的罪孽？难道我手上的罪孽还不够多吗？”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在甩下这毫无理由的臆断之后，少女的声音便消失了。格兰梵亚站在沙漠与海洋的交界处，那些起初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智慧海洋正在逐渐褪去，一堵巨型的水墙正从遥远的天际线奔跑而来。
漆黑的云厚厚地堆积起来，压抑的风声扼住了世界的呼吸。
海啸的洪波正逐步迫近，等到肉眼可见的距离时，那些智慧咆哮着化作了超过人类认知高度的波峰。格兰梵亚如少女所言解放了自己的场域，那过于澎湃的存在立场与海啸的前段碰撞在一起，竟然与那超过概念的庞然大物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每个生物都拥有着【场】，那代表着阿卡西库记录中生物的存在力。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场】只是一种无法认知的非科学力，但对于像格兰梵亚这样能够清晰意识到场的存在的人来说，如果能够活用场的话，就能创造出对自己有利的环境条件。
属于格兰梵亚的场非常朴素，没有赋予他任何额外的能力，只是这股倔强的存在力非同一般的坚韧而且强大。
鬼使神差地，格兰梵亚逐渐瓦解了自己的防御，那些渗漏进来的海水渐渐将他淹没。
他无法理解自己现在对那个素未谋面，只是语气和早归黄土的她有几分相似的少女为什么会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信任感觉，就像是先前他在遭遇尸龙时陷入失控的暴走情绪一样。
当海啸将格兰梵亚完全淹没，他放弃了抵抗，只是随波逐流着。
这种感觉就像是游子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故乡，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酣然入眠。
………………
“你们【圣堂】之所以行动，是因为当初和那个圣日耳曼伯爵签订了契约？”
墨狄把拉娅抱在怀里，在空中极速前进的他脚下踩着紫罗兰色的奥术法阵，虽然那股在刚刚进入克拉迪克之海时体验到的奇异悬浮感觉已经消失，但是身为旅法师的他仍然能够凭借自己的奥术进行短距的飞行。
“应该是这样没错。我们圣堂欠圣日耳曼伯爵一个很大的人情。“
”可是为什么圣日耳曼会让你们协助格兰梵亚，让他在一个世纪之后再拿到全知？如果那家伙真的那么神通广大，那他怎么可能会死？要知道那可是全知啊,就算是不死药这种东西——“
”【不死药】可是炼金术师们追逐的终极目标之一噢，即使是全知，也不可能了解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吧。“
”至于圣日耳曼伯爵会和格兰梵亚扯上关系的理由……你应该知道的吧？那位流浪的范海辛最初不过是意大利黑手党饲养的一头剑奴而已，他是在被【绯红的范海辛】看中之后才成为猎魔人的，之后——”
“等等等等我脑子有点发晕，”墨狄脚下一滑，他脚底的法阵因此差点崩溃，“【绯红的范海辛】？那是什么？还有，格兰梵亚难道不是猎魔人公会的创始人吗，他为什么会被别人看中才成为猎魔人啊！”
“……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墨狄被拉娅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切换弄得一头雾水，但看着怀里少女那认真的眼神，他感到了一种不真实的迟疑感觉。
“……我今年二十O岁啊，这和范海辛有什么关系吗？”
“年纪好小！怪不得什么都不知道！”
“拉娅小姐，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可是纯粹的人类，你难道以为人类都能像你们一样随随便便活过一个世纪吗？”
感到十分无奈的墨狄摇了摇头，示意拉娅终止这个话题。他对格兰梵亚的经历已经失去了兴趣，在目睹了格兰梵亚与尸龙的战斗之后，他内心深处那点最后的反感和复仇心也随之消散了。
墨狄隐隐约约地感觉年少时代的自己对格兰梵亚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误解，当时的自己把父亲的战死单方面归咎在格兰梵亚身上确实有些偏激。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墨狄渐渐发现虽然格兰梵亚看上去相当冷漠，但从他对待墨菲和莱恩哈特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那只不过是个单纯追求效率而刻意忽略人情因素的前辈而已。
只是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做出这样愚蠢的、抗拒他人好意的行为，墨狄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
“看前面！”拉娅脸色苍白，拽了拽墨狄的耳朵，男人的思绪从漫无边际的思考里脱出，他张开奥术之瞳，紫罗兰色的火焰缭绕着他的双眸。
下一刻看清远方的墨狄立即掉头，以玩命冲刺的速度原路折返。
原因无他，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海啸正怒吼着行军，沙漠正逐渐从这个世界消失。
…………
在这片只由纯白构成的世界里，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已经彻底模糊了，似乎永恒在这里得到了具象化一般，这片狭窄的空间里只有冷漠的虚无存在着。
在地上有一滩已经接近干涸的血迹和一堆破碎的长袍，那是九死一生闯入这里，最终功亏一篑的吸血鬼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痕迹。
在这片已经无数岁月没有人踏足的克拉迪克之海内部最核心的地带，他的死亡将成为无人见证的悲剧。
那洁白的棺椁稍微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如同墨染般显出了一缕扩散的漆黑。
…………
格兰梵亚被海啸淹没了，男人在那巨大的漩涡中沉浮，一股莫名的牵引力将他拽下深海，数千万吨智慧蜂拥而至挤压着男人的神经与身体，那种感觉就像是同时有一万个小人拿着一万只针反复在身上穿刺，充斥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和酸痒。
身为改造人类的格兰梵亚对剧痛的耐受力相当优秀，不需要氧气的他也不会因此窒息而死，他只是静静地接受着那股牵引力的引导，在这片绝对漆黑的水下，格兰梵亚正无限地体验着生而为人最原初的恐惧——
未知。
格兰梵亚不知道这样的沉浮会持续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里，倘若在这漫长的痛苦和煎熬里做着无休止尽的轮回会成为他最后的归宿，他竟然相当自虐地感觉这样也不算坏。
但是即使如此，格兰梵亚仍然没有感到焦急，因为那股若有若无的牵引力始终在将他拉入深海，那个熟悉的女声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是这股没来由的信任感觉仍然让他感到十分安宁。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格兰梵亚终于感受到了落地的感觉，他已经沉到了海底。
那巨大的压力已经可以活活扯开最坚硬的潜艇，格兰梵亚感觉只要在下沉一米，就算是这副炼金术史上的最高杰作也会四分五裂。
但是海洋的深度却恰好停在了再进一步便会将他压垮的临界值。
格兰梵亚心头那股不可言语的违和感正逐渐变得清晰，迄今为止在克拉迪克之海里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测试。
无论是那干枯的龙形使魔，还是后来汹涌的海啸，甚至是现在经历的深海水压……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针对他而设计的【测试】。
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完成这些难度达到可怕级别的试炼。
从先前在灯塔上发现的狼人尸体以及那个女声的说法可以推断，狼人和吸血鬼先自己一步进入了这片克拉迪克之海，他们一定也经历了和自己类似——不，或许之所以自己经历的测试项目数量这么少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的入侵帮自己清除了那些其他的测试吧。
这还真是像极了那个圣日耳曼伯爵的作风，严谨苛刻，不容丝毫纰漏。
“就是这里了吗。”
格兰梵亚发现了在自己脚底的并非海底，而是一扇巨大的门扉。
被海水侵蚀的纹路被照亮，赫然是属于猎魔人工会——不，【范海辛】们的荆棘缠龙纹章。
第三章【世界最强与全知少女】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