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哈特放下了喝到一半的咖啡，他虽然不反感甜食，但这种极地特有的高甜度俄式饮品实在不符合他的口味。
他长出一口气，已经近乎习惯性地从西服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香烟，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回去。
在露娜莉娅不知所向的这段时间里，莱恩哈特重新有了审视自己的机会。
在真正抵达这里的时候他才又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无力，倘若不是露娜莉娅及时出现，他或许连格兰梵亚他们生活的据点都找不到吧。
想要凭借个人的意志去做出改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莱恩哈特正是为了改变自己才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改变自己才会产生想要成为格兰梵亚徒弟的想法。
在莱茵区与吹笛人的遭遇战里曾经短暂与【黑键】和【花与火】——也就是托尔斯和阿黛尔产生交集的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自己产生了动摇。
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强大，更多程度上是因为在这之前，在新世代的猎魔人当中一直身为佼佼者的莱恩哈特迎来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当时的他不仅缺少作为【猎魔人】的觉悟，同样也缺少身为团队领导者的责任感——并非那种自欺欺人的妇人之仁，而是如何才能规避风险、即使付出牺牲也要达成目标的能力。
“痛苦是毫无意义的。”
莱恩哈特看着自己刚刚痊愈、却仍然偶尔不受控制颤抖的左手，又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托尔斯所说的话。
“一旦有一个负有责任的人死去，就会有数十甚至上百无辜的人因此而死去，我们的失败绝不仅仅意味着自己的死亡，所以——”
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而命丧黄泉的战友们的面影仍然时不时浮现在心头，这种痛苦的煎熬恐怕今后将会多出更多，但这就是莱恩哈特决意成为猎魔人必须背负的东西，他已经做好了觉悟。
“猎魔人的死亡不仅是对已经阵亡的队友的亵渎，更是对被守护的一切的背叛吗……”
回过神来，莱恩哈特已经用带着几分自嘲的口气重复了当晚托尔斯所说过的话。这也是自己为什么想要变得强大的原因，因为现在的莱恩哈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守护他想守护的东西。
“那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听到了身后突然传来的女声，莱恩哈特才回过神来，他回头看去，露娜莉娅不知为何露出了一副比起先前十分柔和的表情看着他。
“……他只是想要提醒你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罢了。”
露娜莉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那片刻流露出的风情一时让莱恩哈特看呆了。
“想抽烟吗？没关系的。”露娜莉娅在莱恩哈特对面坐下，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以前主人也喜欢抽烟，我无所谓。”
“谢谢，不过还是算了，我现在还不是很习惯烟草的味道。”
感到有些惶恐的莱恩哈特把烟盒和火机收回口袋，看着面前端正坐着的女仆，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你似乎有很多事情想问吧？”
看穿了莱恩哈特的心绪，露娜莉娅少见地耐心诱导起来。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猎魔人让她想起了曾经还是人类的格兰梵亚吧，他们一样的年轻而又弱小，因为对世界的无知所以才能够无所顾忌的莽撞和冲锋。
“呼。”莱恩哈特盯着那已经凉掉的半杯咖啡长出一口气，然后把视线转向“是的，露娜莉娅……前辈？”
“请称呼我为露娜莉娅，这样就好。”
“露娜莉娅……”莱恩哈特也没有坚持继续使用敬语，眼前的这尊冰山美人给人的感觉意外的亲切。
这难道是那个吗？传说中外冷内热的类型？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看着女仆那双清澈的月长石瞳仁，莱恩哈特坐直了身子：“格兰梵亚前辈和邦比诺家族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感觉到露娜莉娅的目光正一点一点变冷的莱恩哈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
“薇薇安你冷吗？”
“其实是你比较冷吧，”看穿了墨菲心里那点小心思的女孩无奈的摇了摇头，把那张裹着两个人的毯子稍微分给了墨菲一点。
“谢啦，你真善解人意。“
“只是读心而已，很简单的。”
众人已经在这片雪原上奔驰了超过四天，那股归乡的喜悦已经渐渐被枯燥无味的单调旅程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聊的氛围。
围着点燃的火堆坐下，即使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防寒服，在这种恶劣的极端环境下还是冻的直打哆嗦。
在那个时代的人可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方式，事实上现在几个小辈就正拽着想早点睡觉的薇薇安一起玩纸牌。
“啊，你不要看我牌啊老公。”
“不不不这不重要……说真的我们带着【全知】一起打牌真的好吗！”
看着薇薇安挂着一副无聊表情甩出的皇家同花顺，感觉游戏的公平性被极大破坏，不如说是荡然无存的托尔斯苦笑着，那张已经贴了七八张纸条的脸在篝火映照下显得分外滑稽。
“赢得不可能的胜利，这才是挑战不是吗！”
“够了菲菲，你明明一把都没赢过。”
“这、这只是运气问题！”
“那满脸的纸条就是你明明不懂游戏规则还要强行掺和的下场！”
看着一唱一和的阿黛尔和墨菲，托尔斯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们明明已经都是大人了，可是在这种方面却都还表现得跟小孩子一样幼稚。
“不过这样也好。”托尔斯心想，这样的日子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虽然平平淡淡，但自己所爱的人能够这样欢笑着，这就足够了。
曾经生活在孤儿院里和阿黛尔相依为命的他，最珍惜的就是现在这份平淡的幸福感觉。
感觉有点累了的薇薇安打了个哈欠，虽然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但就现在来说，在现实世界当中她的身体和普通的十一二岁的少女没有什么区别。
她装作无意地看向独自坐在一旁照料雪橇犬的格兰梵亚，男人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长风衣，背着那个漆黑的箱匣。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身为薇薇安的全知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检索【阿卡西库记录】——那座记载着世间一切智慧的记录，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任何情报。
但是只有格兰梵亚·瑞恩，这个男人的情报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出。
薇薇安现在只能把这些归咎于是她尚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全知的缘故。在那片封闭的克拉迪克之海底部沉睡在棺椁里的薇薇安无时无刻不在接收着智慧，那片海洋中心的沙漠就是已经被她吸收的智慧的具象化。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是那些尚未被她吸收化作砂砾的智慧，只要薇薇安有意识地去查阅的话，一样会被她知晓。
格兰梵亚把装满狗粮的狗盆放到雪橇犬们面前，这些黑白相间的精灵顿时开始大快朵颐。
看着狗狗们进食的欢快模样，他想起了那群被露娜莉娅饲养在据点的雪橇犬。
不知道露娜莉娅现在怎么样了。
因为不想再让露娜莉娅牵连进与敦煌厅以及战争相关的事件，即使面对着【全知】出现这样足以载入史册的事，他也没有让露娜莉娅一同前行。
这些年来一直追随着格兰梵亚的露娜莉娅实在牺牲了太多，即使是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不愿意让她受更多的操劳了。
但有几件事情格兰梵亚现在仍然很在意。
魔物们是怎么得知【全知】出现的情报的？猎魔人公会、提月钟楼以及圣堂会做出行动他能够理解，毕竟这三者原本就共同归属于敦煌厅，但是魔物方不存在会得知这件事的理由。
而且就战争的规模而言，实在是太小了，不如说这根本称不上是一次战争。同样的事件如果发生在过去的战争年代，恐怕全世界都会为了【全知】而杀红了眼吧。
同样，在回收全知少女之后返回朗伊尔的路上，自己一行人不仅没有受到来自任何势力的袭击，同样也没有收到来自任何势力的联络。
虽然知道自己只需要问一问那个现在也在偷偷瞄着自己的小姑娘就可以轻松地得到答案，但格兰梵亚仍然在下意识地回避着与薇薇安之间的交集。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格兰梵亚已经渐渐明白了，眼前这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并不是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爱人，她们只是碰巧拥有着同一副美丽的皮囊。
虽然两人的面影经常在他眼前重合，而眼前少女的言行举止和过去的【薇薇安·邦比诺】简直如出一辙，但是格兰梵亚明白，这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妄想罢了。
自己难道是感到寂寞了吗?
他摇了摇头把这个可笑的想法甩到脑后，上次产生这种想法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远到格兰梵亚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种感觉了。
“哇哦，老公你快看！是极光！”
阿黛尔的声音打断了格兰梵亚的心绪，他循声看向天空。
盛大的极光在众人头顶的穹苍间辉耀，那纷纭的色彩打翻了始末变幻之光，在星空中披散下灿烂的朦胧光芒。
他一下子想起了一年前，和露娜莉娅一起看过的那片夜空。
“寂寞么，我竟然会产生这种感觉……还真是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