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究竟是为何存在于这个世界？又究竟是要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即使能够知晓全世界任何时空里的任何智慧，薇薇安也始终无法得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答案。全知的权限给这个女孩带来的只是一种无解的空虚，因为她虽然已经近乎无所不知，但就是那一点关于她自身的空白，却造成了关键性的缺失。
甚至在格兰梵亚使用黑莲花打开克拉迪克之海的通道之前，薇薇安都没有意识到过自己的【人格】曾经存在过，在未知长度的岁月里一直无意识地沉睡着，这样的她和一团混沌又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在得知自己是由那个名叫敦煌厅的组织开发而得以存世之后，那种未知的恐惧正在愈发强烈地袭击着少女的心，因为她无法得知在那片自己尚未吸收的海洋当中到底存在着多少针对自己的陷阱与计谋——那片智慧形成的沙漠还远远没达到能让少女安心下来的规模。
可是每当她看到那个总是阴沉着脸的男人的时候，那股对未知的恐惧就会被不可思议地冲淡许多。或许是因为男人那世人称绝的武力，但薇薇安更愿意相信这股信赖是来源于他那急于赴死却又优柔寡断的态度——
这个名为格兰梵亚·瑞恩的男人的存在本身便是一个矛盾，他那漫长的生命中贯穿的只有空虚二字，与刚刚面世不过几个星期的薇薇安不同，他所经历的是要以世纪的单位来进行计算的空虚。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又或许是因为同样处于迷茫这样暧昧的理由，薇薇安才能够说服自己像这样和格兰梵亚站在一起吧。
按照已经定下的日程，明天两人就要正式离开朗伊尔前往伦敦，赶赴克虏伯·黑山的邀约了。可就在这样的一个时间节点，格兰梵亚却独自离开了地下矿场，来到了这片一望无际的无人雪原。
阿黛尔和托尔斯重新在露娜莉娅的指导下开始了炼金术的研究，墨菲则是陪着莱恩哈特做着高强度的基础训练，一切都走上正轨的现在正是不告而别的好时候。
但是当男人走到狗圈旁边时，却看到了在那片昏黄灯光下站立着的少女那纤细而又柔弱的身姿。
“你又想一个人干蠢事了吗？就像一个半世纪之前的那次一样？”
女孩那略带抱怨的口吻和熟悉的态度再度勾起了格兰梵亚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即视感，原本想要独自出行的他站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那个裹着厚厚的大衣，不断哈出白气的少女。
“露娜莉娅知道这件事情吗？”
“这种事情恐怕你比我更加清楚吧。”
看着少女那熟悉的眉眼与轮廓，格兰梵亚察觉了自己那呼啸的风雪声都掩埋不住的剧烈心跳声。这个与自己那阴阳两隔的爱人拥有着完全相同皮囊的女孩是那样令他心醉，不仅是因为那份与记忆中完全吻合的姿态，更是因为这漫长岁月以来扎根心底的寂寞已经让这个男人几乎丧失了对情感的追求。
“你不觉得这样很对不起那个人偶姑娘吗？”
“她会理解我的。”
“就像这三个世纪以来对你无条件的纵容一样？”
薇薇安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而又冷酷，少女面若寒霜地盯着仍然面无表情的格兰梵亚，但后者只是毫不退缩地回应着她的目光。
“虽然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不过只要是了解了这些事情的人，都会觉得现在你的所作所为糟糕透顶。”
薇薇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那种没来由的嫉妒心总是在名为露娜莉娅的女仆面前暴露无遗。
“我知道。”
“所以你这次又要去送死了？这次可没有第二个圣日耳曼帮你复活，也没有第二个敦煌厅给你——”
少女的话语没能说完，因为在话音未落时，绯红色的铳剑那尖锐的刀锋就已经架在了女孩那白皙的脖颈上。
“流浪的范海辛也会恼羞成怒？真可笑，你也是时候该面对现实了吧？”
“给我闭嘴，不要以为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就能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薇薇安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从未见过格兰梵亚脸上出现过这样的表情，她实在没想到，这个绝大多数时间都冷着一张脸的男人竟然也能露出这样悲伤而又绝望的愤怒表情。
而那副表情对她来说又是那样熟悉。
“我必须去一趟乌托邦庄园，那些盯着你的混账我会一个不剩的全部消灭，同时所有对我的亲友抱有恶意的家伙我也会尽数讨伐。”
“终于露出本性了？”
“既然全世界都觉得我就是暴力的化身，那么我为什么不去做呢？”
薄薄的刀锋压在少女的脖颈上，那天鹅般柔软的颈子上已经渗出了一丝殷红的血。
“不要再撒娇了。”
原本气势骇人的格兰梵亚瞬间僵在了原地。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薇薇安·邦比诺，我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弃子；而你也不是世人口中的流浪的范海辛，只是个叫做格兰梵亚·瑞恩的懦夫罢了。”
少女那冷淡的口吻一下击碎了他全部自欺欺人的幻想与那不可能实现的悲愿。
那股一直以来令格兰梵亚感到困扰的不协调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悲哀和难过，他手中的铳剑也随之坠落。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看到了两座灯塔的光芒，当你千辛万苦抵达其中一座时发现灯塔已经毁坏，等到回头再去找另一个时，却发现自己的船已经要沉了。
“不论结果如何，我会遵守约定陪你一起前往伦敦。”
少女仍然仰视着格兰梵亚，轻轻用手指拭去了颈子上的血丝。
“即使身为一个局外人，不，作为一个和你根本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薇薇安顿了顿，男人那副逐渐变得苍白的绝望表情倒映在少女的眸子里，却只显出一片空虚的混沌。
“在了解你的一切之后，我也只感觉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懦夫，只知道逃避的蠢蛋。”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那些愈发大作的风雪声
“……你说的没错。”
过了很久很久，格兰梵亚才慢慢捡起了坠落在地的绯红铳剑收进背后的黑莲花，继续俯瞰着眼前身形和他相差甚远的女孩。
“可即使是懦夫和蠢蛋，也有自己想要拯救的世界。”
“正是因为软弱和无力，我才会更加珍惜已经得到的一切，无论是亲友还是爱人……甚至还有这个已经饱经摧残的世界，都是我想要守护的东西。”
男人渐渐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那是只属于立足于世界顶点的猎魔人才会拥有的冷漠与无情。
“我的仇恨与我的使命，那就是我现在之所以还活着的原因。”
“我对你的想法没有兴趣，也不想理解你这种人的信条。”
薇薇安彻底流露出了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厌恶与不满，但是女孩明白，这份不满只是自己的强行作态，那股挥之不去的心疼感觉已经快把她折磨得发疯了。
“只是身为一个旁观者，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履行自己的责任。”
即使再怎样重复着这样冷酷无情的话语，自己还是无法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任何的反感。
毕竟这副身体……曾经是那样近乎本能地、热烈地爱着眼前的男人。
“我会的。”
格兰梵亚俯下身子把女孩抱起放在肩上，星星点点的赤色光芒在他周身构造出恒温隔风的炼金矩阵，他慢慢走出了狗圈，那些呼啸的风雪都被男人张开的场域一一挡下——他不需要借用代步工具，因为对他来说，改造人类的双腿就是最有效率的交通方式。
天还未亮，世界最强与全知少女却已经启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