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灵】字若隐若现。
黑衣镇抚身形如剑般挺立，目光深沉又平静，显出月色般苍白的面容上始终含着不苟言笑的肃杀。
林集云没有说过毕远望会来。
既然两人同样是镇抚，为何来的是毕远望而不是林集云？
更重要的是。
毕远望落地收剑之后，视线就多次停留在徐寒衣身上。
他可能是冲着徐寒衣来的。
姜故轻轻拽了拽徐寒衣。
徐寒衣不解。
姜故眼神不敢上抬，不与毕远望对视，而是低声道。
“行礼，行礼！”
徐寒衣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环节。
他回敬毕远望一道目光，旋即微微颔首。
这就算是行礼。
姜故嘴角抽搐两下，刚想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就察觉到毕远望收回了凌厉视线。
黑衣镇抚并没有针对徐寒衣的点头礼而多说半个字。
兴许是徐寒衣的性格古怪，已经传遍了整座行天司。
兴许是毕远望也与林集云一样，不在意这诸般礼节。
“今日召你们过来，是为了三件事。”
毕远望开口，其声平缓，却给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包括姜故在内的四人屏息凝神，站得笔直，双手都严肃地落在侧边，目光笔直。
徐寒衣还是老样子，沉着眉头，眼帘垂得像是快要合上。
“其一，是为乌含镇的妖鬼作祟之事。”
毕远望不紧不慢道：“乌含镇乃镜湖山下集镇，平日里也与我们行天司有不少接触。”
“就在不久以前，乌含镇里传出有妖鬼作祟之事，死伤近十人。”
“原本我灵角峰是有探索小秘境的任务，如今临时有变，特此前往乌含镇调查。”
四人闻言，再俯首，再作揖，齐齐称是。
毕远望再看向徐寒衣。
徐寒衣还是淡淡地点头，没有其他表现。
……
云雾越来越深。
大抵是春季，云雾深沉，灵角峰间总能听见剑鸣声、拳风呼呼声。
不远处还有几名灵角峰斩役正在对练，此间也是察觉到毕远望那身显眼的黑衣，停下动作驻足而望。
灵角峰的黑衣镇抚继续说道。
“其二，也是为了历练。”
“你们几人都是初进行天司不久，并都颇有潜力。”
“经过审查后，特意挑选出你们五人，用此次的乌含镇清除妖鬼之事来代替小秘境的探索。”
徐寒衣眯起了眼。
换而言之，原本他们五人是要被分配到一起，送入同一处小秘境。
如今乌含镇妖鬼作祟，他们就临时改变了任务。
只是。
四人之中，有名身材臃肿，肥胖过度的男斩役举起了手。
他那肥嘟嘟的肉手举得很艰难，在这片清风盈盈，颇为凉爽的灵角峰间，他仍是热得满头大汗，光是站着都算剧烈运动。
胖子咕咚地咽下口水，那双眸子眯成条细线，不知是睁着还是闭着。
“毕镇抚，这乌含镇妖鬼……很厉害吗？”
毕远望淡道：“尚且不清楚，但危险程度不会超过丙级秘境。”
胖子闻言，不由得长舒了口气，彻底地放下心来，憨憨地挠着头傻笑。
徐寒衣则是听到了很有趣的词语。
他轻声呢喃道：“丙级秘境？”
原来秘境还分级别。
长发的清瘦男子听见了徐寒衣的念叨，当下面露震惊愕然之色。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不会连秘境的分级都不知道吧？”
徐寒衣想了想，“没人和我说过。”
当然没有人会刻意提起这种事。
因为这是行天司斩役的常识。
姜故古怪地瞅了徐寒衣一眼，“就算是尚且在预备队里的斩役都知道秘境的分级，你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我是被破例招进来的。”徐寒衣答道。
……
……
短暂沉默过后，姜故憋下了这口气。
你是破例入的，行。
你厉害，我说不过你。
姜故嘴唇蠕喏两下，进而还是以老练的口吻解释道：“行天司内经过探索的秘境，都会分作四个级别。”
“从高到低就是甲乙丙丁，级别越高就越是危险。”
“同时秘境内的修炼资源也分作四个阶级，也就是天地玄黄，级别越高修炼资源越丰富。”
倒是很有行天司的风格。
而姜故口中那些经过探索的秘境，那所谓的探索工作，就是昔日还是死刑犯时，徐寒衣的工作。
用必死之人的性命来探索未知的秘境。
透过他们各种各样的【死法】，以此来知晓秘境的禁忌。
待到秘境内的危险都被探明之后，行天司就会对秘境进行分级。
徐寒衣想到当初的玄钟秘境。
他出声问道：“之前的玄钟秘境，是什么级别？”
姜故答道：“大概是丙级天阶秘境。”
危险程度是丙级，而修炼资源则是最高的天阶。
菩提树，菩提果，也的确称得上是天阶级别的修炼资源。
更不用说还有徐寒衣与江蒲蒲得到的那两样至宝。
“不过如今玄钟秘境已彻底崩坏，评级也就没有意义了。”
姜故摇头叹息，对玄钟秘境的崩坏感到可惜。
五大秘境直接缺了一个。
对于行天司而言，许多原定流程都必须要进行更改。
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就站在姜故身边。
念及此时，姜故又忍不住多瞧了徐寒衣一眼。
他沉默半晌，低声道。
“我说，你到底在那尊佛面前……”
话音未落。
姜故心神剧烈震颤。
他预感到有柄利剑抵住咽喉，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全部刺了回去。
再回首，脊背发凉。
毕远望幽深无际的目光中，倒映出姜故心惊胆寒的神情。
“说完了？”毕远望冷声道。
姜故沉默，低头不语。
毕远望又漠然看向徐寒衣，“有话等到下了山再说，有的是时间。”
徐寒衣同样不语，还是点头。
见白衣少年还是这般风轻云淡的模样，毕远望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
如果说他望向姜故的眼神是行天司镇抚的威严。
那么此刻他看向徐寒衣的目光，就怀揣着些私人的敌意。
甚至于。
徐寒衣还清楚地感觉到，毕远望就像是条毒蛇，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嘶嘶地吐着信子。
……
……
“还有谁有话要讲？”
毕远望再度撤开视线。
自此之后，他不再关注徐寒衣一眼。
双手负于背后，毕远望的声音充斥着威严与压迫感。
不久。
又有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模样算不上有多俏丽，身材娇小的女孩胆怯地抬起脑袋。
她的声音很柔，比徐寒衣听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柔，柔得像是要被风给吹散了融进云雾里。
她的语气更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如、如果只是抓妖鬼的话，真的能算是历练吗？”
问完这个问题，那举起的手就连忙放了下来。
双手交叉紧握在身前，女孩身子本能地蜷缩着，像是受惊的小兔。
不过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至少徐寒衣觉得很有道理。
既然目的之二是为了历练在场五位颇具潜力的行天司新人，那么区区驱逐妖鬼是不是太过简单了些？
更不用说那妖鬼可能只相当于丙级秘境的危险程度。
如此做法，真能起到历练的效果？
面对提问，黑衣镇抚不假思索，平静道：“这就与第三个目的有关。”
他刻意顿了顿。
云雾终于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
演武台上偌大的【灵】字再次显现。
毕远望孤身站在灵字中央，腰间剑鞘轻晃，语气骤然间严肃下来。
他之前的话语固然能称得上严肃，可如今的语气又更深沉了几分。
“要你们下山的第三个目的，是因为异兽。”
异兽二字既出。
演武台上霎时间死寂成片。
莫说是话语，连呼吸都戛然而止。
愕然浮现于四人容颜，几乎被震惊填满。
徐寒衣也皱起眉头。
今天出乎预料的事太多，以至于徐寒衣今天的表情变化格外丰富。
又是皱眉，又是微眯双眸，又是睫毛微颤。
了解徐寒衣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情总是全部写在眼睛和眉毛上。
如今徐寒衣的眉头皱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都要紧。
……
……
异兽。
自古月山脉诞生以来，就一直是云州大陆最大的威胁。
倘若不是为了对付异兽，众生也不必如此心急于寻找适合修炼的风水宝地。
更不用为了对抗异兽，不得不开辟秘境，前往危机四伏的藏宝之地探索修炼。
古月山脉的深处，每隔数年就会诞生无数异兽。
若是放任异兽出世，东西两州必然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或许很多年轻修士都不曾了解异兽，只知其可怖，而不知其到底可怖在何处。
行天司的人知道。
就算是刚入行天司的斩役，也会通过幻境阵法来亲自了解异兽的恐怖。
在场几人里，除了徐寒衣之外，都曾经体验过那与异兽厮杀的幻境。
太恐怖，也太可怕。
如今听闻异兽之名，四人都不由自主地脸色染白。
姜故尚且还算正常，那胖子和女孩都是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差点就要瘫坐下来。
难道要让他们去面对异兽？
他们才不过是人仙三境的修士，就算对上最弱的异兽，怕是也要结团而行才有机会获胜。
“有传言称古月山脉跑出了几只异兽，离乌含镇不远。”
毕远望语气稀松平常，淡道：“行天司自然已经派出足够多的斩役前去迎敌，若是你们有机会，可以找个好地方远观，对于你们而言，也算是不错的历练。”
姜故确认道：“所以我们不用与异兽为敌？”
毕远望瞄了他一眼，“以你们现在的修为，与异兽正面对敌无异于送死，就算真受到袭击，只用思考怎么跑便是。”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不正面对上异兽，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姜故也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胸脯，让悸动的心脏安静下来。
徐寒衣听着这些话，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为什么异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
或者说。
那是真的异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