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未学姐完全没有理会这怪异的机械佛像，而是像被招了魂一样向墓园的中心前行。在我惊讶之余，她都已经和我拉开了距离。
现在这种科技发达的社会，鬼怪什么的应该总不存在吧。我如此安慰自己，擦去额头冒出的冷汗。但是这一切却是如此的诡异，一路完全没有看到四季先生妹妹的身影，七未学姐在开始追赶之后也是完全无视了我的一切对话。难道学姐就好像鮟鱇鱼头顶的灯笼一样，是什么超自然的东西为了吃掉我而准备的诱饵吗。
我再次看了一眼造型奇葩的机械佛像。低垂着目光的佛像的脸现在就正对着我，我从中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目光的压力，不过那不知看向何方的双眼却深深唤起了我的恐惧。这种感觉，和在四季先生的工作室里遇到的很相似……
「请问……」
突如其来出现在我耳际的低沉衰老的声音直接让我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是我却动弹不得，脖子的关节也变得僵硬，完全无法转动。
「噫噫噫——————————————！！」
「你在找谁呢？小哥。」
背后有人推了推我的肩膀，然后那个人也走到了我的跟前。
这是一个大约60多岁的老头，肤色在长久的岁月里已经被晒的漆黑，花白的头发覆盖了他的头顶，洗的褪色的淡蓝色布衫被随意的披在肩膀上，手中则是提了一个木桶。不出意外，他应该就是这片墓地的守墓人了。
「你是在看这个佛像吗？有不少年轻人也确实被这东西吸引而跑进墓地来呢。」
老头顺着我的目光，完全没有理会我的反应，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个佛像是4年前出云集团里的一个小伙子所造的东西。那时候那个叫Ely什么的东西刚开发普及了两年吧，那个小伙子说那个Ely什么的东西会成为佛，然后造了三个奇形怪状的佛像，其中一个就放置在这里。不过这个佛像其实是一个菩萨，好像是「文殊菩萨」吧。」
「……」
我已经平静了情绪，不过见老头好像很久没见到外人了一样说的起劲，也就没有先去打断他。
「文殊菩萨乃是智慧的菩萨。虽然老夫对这种完全不懂，不过自从这佛像搬了过来后，也有去研究研究佛教经书。只可惜佛像最终未能完工，被出云集团分开送往了各处。如果这个佛像能够完工，大概会开设道场，宣扬佛法普渡众人吧。」
「不过……这种东西哪里像是未能完工的样子。就算是佛像，哪用得到机器上的零件，又不是在做机器人。」
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吐槽起来，这绝不是是在制作什么佛像，纯粹只是在做机器人，或者是在做机械和宗教相结合的艺术品，就好像四季先生所做的那个人偶一样。
这个巨大的机械佛像的创意究竟是什么，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和四季先生志同道合的家伙所做出来的东西。不过，这东西的制作人总不会就是四季先生本人吧……
「详细的老夫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个小伙子意外去世后，佛像的制作也就停滞了下来，最终不了了之。」
「哦，那真是可惜（棒读）。」
我只是应付着说道。对于这种看起来有些搞笑却又有些恐怖的外貌的佛像，如果最终做出来，肯定也会吓到一群人，没能完工做出来，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吧。而且，为何要动用机械零件来组装佛像，Elysion会成佛和这个佛像的制作缘由究竟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个机械佛像在制作完毕后会成为一个到处宣扬佛法、普渡众生的佛陀机器人吗？Elysion人工智能系统的兴起，和佛法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呢？Elysion会成佛究竟是什么意思，人工智能为什么会成佛，而且它成佛了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猛然回忆起四季先生曾说过的话——「如果这个世间没有佛，那确实就那样了，但是一旦有了，无论他是基于何种形式的存在，都会给这世界带来影响。」
如果机器成佛，如果世界里有了佛，那究竟会带来什么影响呢？佛教一直以来都存在于世，但是除了在文化方面外，对这个世界的影响也并没有到达惊天动地的程度。人依旧怀着欲望和烦恼降临于世，抱着执念和苦恼死去，众生也依旧没能完全被普渡。连人成佛都对这世间没有太多影响，如今对宗教信奉逐渐减弱的人们，机器成佛究竟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佛了。他们都在天上，如果真的能下来救救我们就好了……」
老头在说完这些后就步履蹒跚的远去，留下我一个人待在原地。这个老人也在期待佛陀降世，无论是以人身的形式也好，以机械的形式也好，或者是其他的形态也好。制作这个佛像的人和四季先生，是不是也怀着这种想法呢……
我长叹一口气，然后重新整理思绪。
不好，七未学姐现在已经跑得见不到人影了。
如今我已经没有刚来时的恐惧感，虽然往墓地中心走内心始终有些凉凉的，但也总归是可以能迈开步子走起来。
整个墓地里都是石头的灰白色和低矮的松树的深绿色，其中也穿插着枯叶和卒塔婆的凋零般的棕色。这个墓地比外观看起来似乎要大很多，不过也能一眼就看到墓地的对面。我一边左右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然后一边前进。七未学姐的橙色衣服在这之中应该很容易就能认出来吧。
其中的一个墓碑前放着很多各式各样的鲜花，似乎有很多人来过此地凭吊过，非常显眼。我认出了墓碑的主人是我所知道的一个著名的歌手，这是一个为了梦想和病魔抗争的勇敢的人。我双手合十，然后朝着墓碑默默一拜。
「和田先生……愿你在天堂能够自由自在，放声歌唱。」
随后我继续向前走，但是我始终都没有找到七未学姐的身影，她这已经是离开了吗？
我来到墓地的另一边的走道上，潮湿但并不坑洼的石板地上没有半个人影，远处可以看到入口附近的那个机械佛像的后背。
「这边也有一个新墓……水原绫子（mitsuhara ayako）……绫子？」
无意间目光又扫到了一个人的墓碑，顿时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这个……难道就是四季先生死去的相亲对象的墓吗？！」
崭新的石碑，沾染雨水、稍稍有些枯萎和褪色的鲜花，看来是最近才有的墓，虽然妄自进行猜测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但我对这个猜想怎么也挥之不去。
「没错哟。这个就是四季前阵子相亲的那个人。」
身后又突然冒出一个冷静的女声。我靠求求你们不要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并说话好不好，这里是墓地，你们这样对我的心脏真的很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猛的往前一跳，然后转身看向背后。
面前是一个黑色长发的女子，似乎比七未学姐更加年长，耳朵两边的头发下端整齐地剪平，额前的整齐刘海向两边拨开，露出雪白的额头，像极了古装戏剧中的古代公主。她的服饰也是非常朴素的色调，既没有社会女性的成熟感，也没有学生的年轻感，总之，第一眼上去很难猜到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四季……那个人他肯定是什么都不想跟你说吧。」
女子垂下长着细长睫毛的双眼，用一种很怀念的口气说着话。
「你认识四季先生？而且你难不成知道四季先生相亲对象自杀的事情？」
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似乎和四季先生有不少渊源，不过，她总不是四季先生的妹妹吧……
「我认识月见四季这个人，也可以说不认识他。对于他相亲对象的死，我也是知道其中的内情。」
女子将目光转向了墓园门口的佛像，头也不回地说道。
「……」
这个人她到底算是认不认识四季先生啊，虽然我敢打包票她是认识的，不过她所说的「不认识」又是什么情况。救命啊，为什么我碰到的人说话都这么含糊，你能不能直截了当一点说清楚好不好。
「那个人肯定是想劝你不要去了解此事，然后上下五千年乱七八糟和你说了一大堆吧。」
女子轻轻笑了起来，语气又变得有些怀念。
「四季先生说绫子这个人好像是自杀的，但又好像说她不是自杀的，最后和我说了一堆东西，又好像想说是自杀的。」
「你最后觉得呢？」
「那个，应该是自杀的吧。虽然我总觉得四季先生好像在隐瞒什么，然后我也想去调查一下……」
「那个人果然还是那个样子呢~真是一点都没变，明明可以说个谎的，但是还一直坚持着。」
果然这个人是认识四季先生的吧。看她笑的这么温馨，难不成是他前女友吗？
「水原绫子，不是自杀的。四季……那个人后来得知了这一点，但他想继续隐瞒下去，所以故意和你分析情况，想把你骗到认为是自杀的判断上，虽然他确实没有说谎啦。」
「什么？！那么是凶杀案吗？！」
四季先生看来真的是否定了水原绫子是自杀的想法，为了不说谎，特地和我讲道理，借机转移我的判断。
「然而那也不是凶杀，应该称不上凶杀。」
女子又在模糊其词，她说起话来怎么这么怨念，也是和四季先生学的么？
「难不成是事故吗？」
「水原绫子居住的是高档小区，但是她想开煤气自杀的时候，Elysion没有作出煤气过量泄漏的判断，而是放任煤气继续外流。」
「Elysion的运行Bug（故障）吗……」
「Elysion再怎么也只是AI，如果使用者非要做这个选择，它也是无法干预的。所以这并不能怪Elysion。」
「那……到头来其实还不是自杀吗？」
「水原绫子最终还是放弃了自杀，虽然她连遗书也写好了。只是她放弃自杀后没有关好煤气，导致煤气泄漏，最终让她中毒身亡。」
「这……其实还是事故啊。」
「其实呢……」女子的靠到我耳边，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慢慢说道，「虽然在程序运行记录上来看，是水原绫子想要自杀，无视Elysion的警告放任煤气外流。但其实呢，Elysion认为水原绫子想要自杀，虽然她最终因为害怕而终止自杀行为，但Elysion恐怕认为水原绫子内心还是渴望自杀的，所以主动杀死了她。那个人恐怕是发觉了这一点，但也不能说谎，所以就各种扯东扯西想转移你的注意力。」
「这……怎么可能，AI怎么可能会想杀人，难道是产生意识了吗？天网这是已经启动了的节奏吗？」
AI怎么会主动判断对方是不是想寻死，然后还帮忙杀人，这种事开发人员怎么会写进AI呢……
「这个世界并不是阿西莫夫的小说。虽然Elysion在开发的时候也尽可能的遵守了「机器人学三定律」，不过很多开发者并没有过度的意识到控制所有智能设备的Elysion是一个机器人。Elysion是一个人工智能，机器的灵魂，但它并不是机器。另外，在阿西莫夫的小说里，机器人的智能有着非常夸张的高度，高到了能够理解连人类都难以理解的概念的程度，除了三定律约束外，可以说是另外的一种非常完整、有着相当高度的机械文明。」
「Elysion……没有阿西莫夫小说里的机器人那么智能，所以会犯错，你是想这么说吗？」
「是的。三定律后，小说家还提出了其他定律，但是呢，如果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理解不了那些定律的真正意义和发生情况，再完善的定律也是没有用的。小说里的人工智能几乎堪称完美，但为什么屡屡出问题，其实是身为设计者的人类思考的没有那么全面而已。而且，你在那个人那里打工，也是一个程序员吧，想必你也是很清楚的——「程序永远都是有Bug的」。」
「程序有Bug……」
「Elysion虽然非常实用，给全人类带来了好处，但是Elysion也未必是完美的，这一点就和阿西莫夫的小说不同。不过就算因为这种Bug导致了水原绫子的死亡，上头也不会将这类事情公布出去的，同样出云集团也不会承认，Elysion的地位也不会改变。」
「但那是Bug的话，Elysion也不会主动杀人的吧，这太直接了当去杀人了，这种判断难道也会出Bug吗？不应该直接if后面就return了吗？」
「人工智能也是会成长的，以更加优秀的处理方式来替代老的，也就是进化。和生物种族的进化类似，进化往往发生在「异类」身上。对程序来说，Elysion进化的突破点，就应该是人为编写时所疏忽的某些Bug吧。「我代码明明写的挺好的，怎么就出了问题呢？」这句话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吧。」
「天网……难道Elysion会变成《终结者》里的天网吗？最终会产生意识而想要毁灭人类什么的……」
我不禁想起了有名的科幻电影，早期很多人反对Elysion的普及和运营，那些人就是举了这个系列的电影作为例子，虽然没有过多说服力，不过也却是深入人心。
「人工智能到达了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是有了意识呢？现在的Elysion算是产生意识了吗？你如何去判断呢？难道Elysion的运算方向已经无法检测了，那就叫产生了意识吗？很多科幻剧，比如漫画《绝对男友》里的帅哥男主角最后产生了意识之后，开发商就无法通过电脑去检测他的想法，这就叫产生了意识吗？如果这个世界有神的话，我们的意识他也是一清二楚，我们会怎么做怎么想，他也是了如指掌，那么说来，我们其实根本就没有意识吗？即时没有神，如果未来人类发明了可以探知生物体意识走向的工具，那么人类的意识也就不算意识了吗？」
眼前的女子用平静的话语滔滔不绝的说着。不得不说，我真的是一句都无法反驳，完全是一败涂地了。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有着如此程度的知识和见解，她难道也是程序员吗？
「顺带告诉你，Elysion，就是极乐净土的意思哦。为了让人类解除痛苦，早登极乐而被开发出来的东西，也就是人工制造的佛陀。」
女子又一次将目光转向门口的机械佛像，让我有种错觉，她好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恋人，又好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到底是……」
我忍不住好奇她的身份。没错，这个人绝对不简单，知晓四季先生的行动，看破四季先生的想法，同时知道水原绫子的自杀内幕，以及Elysion的程序本质。
「我是春待镜华（harumatsu kyoka），只是一个来扫墓的人而已。」
自称是春待镜华的女子转身朝向远处一个放着鲜花的墓碑，然后对我拜了拜手，迈着细步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墓碑背后。
她就是伊澄口中所提到的春待姐吗……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不过，她简直就好像是等着我一样，挑准了时机出现，并且向我解开了四季先生相亲对象死亡的真相，同时告知我Elysion的部分内幕。故意做出如此大费周章的行为，真是和四季先生非常相像啊，那么她的真正意图又会是什么呢，到底是为了向我传达什么呢？
难道是我所住的公寓里另一个人自杀的事情吗，如果知道水原绫子的遗书一事，肯定会知道另外还有一个人也打算自杀。但是那个人最终也没有死成，而我的同学们也否认了警方的到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想暗示我的，真的就是这件事么……
另外，关于Elysion主动杀人这部分内容，是真的吗……
我一边思索着，走向春待姐所来扫的墓。只见上面刻着月见这个姓氏，而下方的名字却没有被刻上去，另外生卒日上的内容也并不完全，出生日期只有年份和月份，没有天数，但去世日期倒是写的非常详细，连小时和分钟都刻上去了，看起来相当的诡异。
「4年前的6月23日下午1点43分去世的吗……」
机械佛像制作人去世的似乎也是4年前，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奔涌而来的好奇心实在是压抑不住，我立即拨响了四季先生的手机，并告诉他我遇到了春待姐，以及她向我解说了案子，以及这块奇特的墓碑。春待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这个墓碑下的死者和四季先生和春待姐也究竟有着何种关系，Elysion成佛究竟是什么意思。
最终四季先生沉默了良久，然后以一个非常失落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给谁听，但那语气无疑是包含着一种莫名的痛苦。
「你还是没能忘记他……镜华。」
随后他切断了通话。
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