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最大的港口……”矢野眼皮微微合拢。
夏琴从林梦饭盒里挑过一块红烧肉，边嚼边答道：
“里约……热内卢，好像是这个吧？”
“嗯。”矢野接话道，“里约热内卢绰号‘上帝之都’，因为修建在城市最高处的耶稣雕像而闻名。这座城市是巴西吞吐量最大的港口，世界三大港口之一，是巴西经济、教育、旅游中心，也是工业重镇。像各类矿产、电力、钢铁等重工业，还有精密仪器、尖端产品的加工，还有上百个科研教育机构设在此处。是巴西最重要的一条腿。”
“很多人不一定知道巴西的首都是巴西利亚，但肯定知道巴西第一旅游城市里约热内卢。”
林梦啜了口汤，看了眼矢野：“你说的没错，但是不完全。”
“里约热内卢是巴西的招牌，就像孟买之余印度、迪拜之余阿拉伯。待在这里，你很容易忽视这个国家的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
“里约总面积四万平方公里，其中贫民窟的面积占到差不多四分之一。这些贫民窟大多聚集在山区，背靠丘陵，地势崎岖，很容易藏污纳垢。”
“据统计，里约热内卢全州每年有五千人以上直接死于帮派火并，罪犯们依托崎岖的地形躲藏在贫民窟胡作非为。2016年里约奥运会的时候，巴西甚至出动了军事力量来维持治安，就是因为里约的犯罪问题一直悬而未决，巴西方面都不敢保证、里约的黑社会是否一定不会干扰活动正常举办。”
“而且除了崎岖的地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盘踞在贫民窟的黑帮，他们的成员很多就是来自当地的普通老百姓。”
“里约的黑帮壮大，一方面养活了像走私、军火、贩 毒、赌场之类的犯罪产业，很多人以此为生；另一方面，贫民窟属于法外之地，黑帮的存在能够给当地人确立新的秩序，就像战乱时期的‘约法三章’一样，间接地履行了执法者没能履行的职能，那就是维护秩序的职能。”
“还有相对隐秘的一点：黑帮本质上只是贫困老百姓为了谋生私自组织起来的组织，黑帮之间为了利益、地盘相互火并，其实本质上是民众内部的相互倾轧。放任这种行为……或许也是巴西国家治理的一环呢。”
夏琴和矢野两人似懂非懂地点头，夏琴猛扒了口饭，抬起头、颇不理解地问：
“这跟我们海城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海城好像是有很多郊区啊、废村啊、各种废弃大楼废弃商场啥的……但这跟里约热内卢的犯罪现象没有关系吧？我们这边又没有黑社会，最多只有……呃……”
“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林梦帮她答。
矢野明美握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说道：
“我是听说海城很多地方，像是一些老城区、郊区、城乡区，因为地形、人口、环境之类的原因，既不能用作居民区或者工业用地，也没有旅游开发的价值，慢慢地就荒废掉了。可是这也跟你说的没有关系吧，林梦同学？”
“有关系的。”林梦边吃边说道，“你们仔细想想，这两者之间的共同点到底是什么？”
“共同点……？”
夏琴敲了敲脑袋，想不出其中有任何共通之处，毕竟两者各方面截然不同。
矢野明美抿着唇，无意识地脖子一歪，长发徐徐垂落一侧，如同沿悬崖边缘飞泻而下的镜泊湖瀑布。
“……是管理的成本？”矢野缓缓答道。
“没错！”
林梦罕见地打了个响指，虽然完全没打出声，林梦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继续说：
“对巴西人来说，黑帮的存在固然带来很多损失，比如毒 品泛滥、枪支泛滥、治安恶化；但如果要出动军队、彻底剿灭所以盘踞着黑帮的贫民窟的话，这难度不比澳大利亚剿灭兔子的难度小。”
夏琴不解地问：“为什么呀？因为黑帮武器先进吗？还是说他们贿赂了官员？但是，如果铁了心要剿灭他们的话，直接禁止一切枪支贸易，封锁所有贫民窟，就算不直接攻打，光是断水断粮黑帮就不可能撑得住吧？”
“确实不可能。你说的这些理论上都能做到，但是实际上，不可能。”林梦说道，“因为矢野同学说的，成本。”
望着夏琴好奇的眼神，林梦解释说：
“要封锁黑帮的武器补给，也就是禁止枪械走私，首先要做的……恐怕是要封锁城市所有陆上、水上的交通，全城的商贸直接停摆。里约又是巴西最大出海口，等于全国的经济都要受牵连；”
“之后要封锁贫民窟，等于说城市内部的生产生活又要停止，方便军队部署，学校啊、工厂啊、企业啊、旅游啊，全部停摆，又要牵连不知道多少人的生机；”
“里约贫民窟人口大约有两百万人，要把贫民窟里的黑帮困死，等于连带要把这些民众一并困死。假使清剿行动不受任何阻碍，最好的结果也是两百万人口凭空消失，这后果不言而喻；”
“再者，里约黑帮的一大支柱就是背靠山地的地形优势。只要这个问题不解决，不管做什么都是治标不治本。”
林梦最后总结道：
“而且，打赢之后，又该怎么办？这也是个问题。”
“打掉了黑社会，里约就得面对……像是贫民窟如何开发啊、内部的腐败问题啊、罪犯的审理和安置啊等等。更深入地还要牵扯到巴西的就业问题、牵扯到国家经济结构的问题，进而牵扯到巴西的历史问题……这要付出的成本，远远高出维持表面安定的成本。”
夏琴顿时恍然大悟，她又从林梦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原来是这样！所以说‘不能动’，不是因为‘动不了’，而是因为动了之后引发的连带问题没法解决吗？！”
“就是这样。”
“我们海城自然要安定得多，但是这些废弃地区之所以会存在，我觉得也是开发成本的问题：假如把这些地区再利用得到的价值不足以弥补开发它们的成本，自然没人肯当冤大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