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次考试我拿了一百分哦！”
小小的男孩兴高采烈地捧着试卷，想让正要出门的男人注意到自己。
男孩想得到他的重视，想让他夸一次自己。
明明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总是在夸奖自己，同学总是向自己投来羡慕和钦佩的目光，但总让他感到索然无味。
“你昨天我教你的练会了吗？”
但是，和渴望的不一样，男人给予的只有冰冷的反问。
“我……我……”男孩低下了头，目光游离，他不敢说出“还不会”这种话。
“没有？”
男人回过了头，眉头紧锁。
“啊、嗯……”
小男孩手里画满了红色勾子的试卷，被他自己紧紧拽在手里，手心渗出的汗水让试卷纯白的位置变得微微透明。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给我滚回去，今天基础练习加倍，挥杆五百次！挥杆结束之后继续练，练会为止！没达标今晚就不要吃晚饭。”
男人一把夺过男孩手里的试卷，胡乱揉成一团，厉声呵斥道。
小男孩站在原地，一声不吭，藏在裤腿里的小腿不断颤抖。
却没有哭出来。
“阿福。”男人叫了一声。
一位年过半百、身穿官家服的男人从拐角走了出来。
“带他去院子里练习挥杆——”转身离开之前，男人补充道，“不要偏袒他、想着帮他。我这是为他好，只有他才能继承我的荣耀。”
“我并不能让一个废物糟践我幸幸苦苦打下的名号。”
哐。
响声过后，男人已经消失在玄关。
“少爷，请跟随我去庭院吧。”
被称为阿福的管家，想要去拉起这年龄仅仅才八岁的小男孩的手，然而那眼眶发红的样子让他有些难受。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告诉自己的主人，如何才是正确的教导方式。
他只是一个管家而已。
“福伯，我是一个废物吗？”小男孩突然出声问道。
他看着阿福，他在渴望，渴望一个能够拯救他的回答。
“少爷，您不是废物。”
阿福心情无比复杂，这种情况并不是一次两次了。
自从夫人去世以后，主人对待少爷的态度完全改变，他经常能够看到严厉如此的主人对自己的孩子怒声呵斥。
“但是，我……就算怎么练习，我都做不到父亲说的那些要求。”
这都是因为主人的要求太高了啊……那些技法，就算是职业的高尔夫球手，也会有做不到的。
“少爷，您要知道，您的父亲——他被称为高尔夫球手之中的王者，‘王者’这个名号到底有多么沉重。而在沉重的同时，也会有沉重的理由。”
小男孩沉默了许久。
“我不懂，为什么妈妈会离开我，我很想她……妈妈从来不会要求我做这些。”
一说到自己的母亲，男孩的声音已然开始带上哭腔。
阿福做了个决定，他要说一个谎。
这并不是一己私欲，而是他想要给予男孩想要的东西，即使这个给予是虚假的，宛如海市蜃楼。
“少爷。”
轻抚男孩的头发。
“夫人她……现在正被掌控高尔夫的恶魔所囚禁。”
“……囚禁？”
男孩满是波浪的双眼，开始平静，他在聆听福伯告诉他的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恶魔要囚禁妈妈？”
“因为您的父亲——主人他，是高尔夫的王者。”阿福希望，自己的谎话能给这个孩子一个希望，即使在识破谎话后带来的或许是绝望，但现在的男孩需要的是希望，仅此而已。
“恶魔以夫人作为赌注，对主人发起了挑战——对，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被巨龙夺走的公主以及王子的故事一样。只有打败恶魔，才能够救回公主，主人和夫人也是这样。”
“但父亲他不是高尔夫的王者吗？为什么不赶快带回妈妈？”
男孩的语气有些急促。
“即使是王者，也不够强大。”阿福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击败了所有人类得得到的‘王者’名号，并不代表能够击败恶魔。你的父亲在犹豫，在害怕。”
“那就要放弃妈妈么！？”
小男孩死死地抓住了阿福的袖子，小小的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
“不，没有放弃。之所以没有挑战恶魔，是因为您的父亲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
“我的……身上？”
“您是唯一能够超越他的人，能够比‘王者’更加强大的人。”阿福继续说道，“昨天主人教给你的那个打法，就算是职业球手都有无法做到的。”
“职业球手都无法做到？”
小男孩看向自己的双手，有些恍惚。
“您才练习了一天而已。”阿福补充了一局。
“主人对您的期望很高，高到可怕的地步——因为你成长得越快，就能越早救出夫人。”
看着目光逐渐坚定的商徒，阿福心中全是愧疚。
……
“弹珠？”
少年侧过头，帅气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商徒居然不玩弹珠吗？啊，对了，我忘了，你还要练高尔夫。”同班同学遗憾不已，不过还是感叹道：“不愧是高尔夫之王的儿子——同龄的家伙已经能在职业赛场和职业球手同台竞技了，而我只能和其他人默默地玩弹珠。”
“小学的时候倒是跟着同学玩过几次，不过感觉没那么有意思，也就是珠子弹来弹去。”
商徒右手支撑着下巴，翻阅着躺在书桌上的课堂笔记。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只要你慢慢摸索，就知道弹珠弹来弹去到底有什么趣味了。”
同班同学轻轻抛起一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弹珠——
接下来的一切，让商徒永生难忘。
……
“这是令郎吧？”
宴会上，优雅地端着红酒的陌生男子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商徒的父亲赶紧提醒商徒：“快，叫黎叔叔。”
余光撇到了自己的儿子竟然还把右手插在西装口袋里，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正在把玩的弹珠，商徒把手伸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老商，你还在打高尔夫？”
“哈哈，是啊，我这名号可不能落下。”
“光是打高尔夫可不行啊，这几年你的技术也下滑了吧。你的……”
“所以我才培养商徒。”
商徒的父亲微微眯眼，“我会把他培养得比我还强，将‘王者’的名号继承下去。”
“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在电视上抛头露面了，真是不简单。”
黎先生称赞道。
“老黎你这不是在说笑吗，只是一次选拔赛而已，还上不了台面。”
“不过他还是胜过了那个职业选手，我刚好看了这个节目，记得很清楚。”黎先生笑道。
“什么职业选手，只是一个垃圾。”商徒的父亲摆了摆手，“连那个人都无法超越的话，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废物。
又是废物。
商徒很讨厌这个词语，十分讨厌。
站在一旁，却像是落入冰窟。
……
砰！
枪声让商徒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那一直最为关心他的管家，倒在了自己的身前。
“福伯！”
鲜红的地毯，颜色变得更加的深邃。
商徒撕心裂肺的喊声，却也无法让阿福的意识更加清醒。
“你别乱动，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双手都被温热的血液染得比任何红色都还要红，明明已经成年的商徒，现在却哭得和小孩子一样，“来人啊！救人啊！”
“少爷……对、对不……我……撒谎……”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不要再说了，轻轻呼吸，轻轻……”
“福伯？”
“福伯？”
“福伯？”
商徒跪在这位老人的身边，声音已经发不出来。
哭也难以让自己发泄自己的心情。
哐。
乱糟糟的脚步声和喊话声在门被人打开后钻进了商徒的耳朵，却也无法让其的目光转移一分一毫。
“商徒呢？商徒呢？”
自己父亲焦急的声音终于让商徒回过了神，转过头后，看到的是气喘吁吁、满脸苍白的父亲。
“父亲，福伯他……”
“你没事吧？”
这是第一次，在那之后的第一次，听到了父亲对自己问出了这样的话。
希望，这是希望吗？
就像是落入深渊之后，突然头顶伸出了一只手。
“我……没事。”
梗咽道。
“没事就好，赶紧去，赶紧去比赛。大师赛的最后一场比赛你可不能不去，这关乎……”
是的，头顶伸出了一只手，将落入深渊的商徒，狠狠地推了一把。
……
嗒、嗒、嗒嗒嗒嗒——
频率越来越快的弹珠弹跳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
“你敢！”
“我有何不敢，我的父亲。”
商徒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让商徒的父亲怔住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对自己露出这样冰冷的笑容。
“你敢走出家门，就永远不要回来！”
“父亲，你好像还没有完全明白……我说的走，就是永远不会回来。”
“你这个废物！要去当小丑么！弹珠？你还是小鬼吗？！混蛋东西！”
气急败坏的叫声和将物品摔在地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商徒没有回头。
要优雅，要冷静。
废物？小丑？那又如何？
王者？
真是搞笑，真是搞笑。
“好好当你的高尔夫王者，我这个废物要去当小丑了，哈哈哈哈哈——”
充满嘲讽的笑声渐渐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