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行宴在饭点准时开始。
虽然在座所有人要做的其实只是把体内的无限力尽可能灌注到魔贯光杀炮的炮筒里，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一去不回的艰巨任务，消耗的能量也能在一个月内恢复。
但出于对他们远道而来的感谢，月球前线的生产部队还是用法国前宫廷厨师教的魔法，捣鼓出了种类丰富并且量真的非常大的晚宴，足够在场数千人享用。
而已经预定了负责当炮弹的叶加濑，在大概三分之一的眼熟人群中穿梭，终于找到了几个长生种老朋友。
阿芙乐尔和拉比林斯——威震东西欧的一龙一魔，正在和推车上一片尺寸堪比大象的月球散养牛排较劲。
“毕竟是离开地球前的最后一场宴会了。”阿芙乐尔说。
旁边的魔物女王有点意外：“怎么，龙祖大人也想当银河龙？妾身倒是舍不得熟悉的地球魔力场。”
“当然得去看看。东方的龙族在宇宙建立了空间站，我们西方龙却只能在西伯利亚种土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没有你在，只靠妾身的白银之城要如何镇住耶教徒呢？”
“铁十字都在法国死绝了吧。人世间的永恒与基督教义相悖，他们大概还沉浸在没法上天堂的悲伤中，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人类也是一种魔物……魔法生物。”阿芙乐尔云淡风轻地说着很恐怖的话，偷偷伸出龙爪把牛排筋腱挑断。
桑德里永觉得牛排太油腻了，在公众场合端着个大魔导师的优雅架子，用魔术手取下甜点金字塔最顶端的那块草莓蛋糕，装模作样地在浮碟上切着。
“中间的大篝火，好像有人在烤棉花糖。不去看看吗？”
叶加濑亲昵地勾着比她矮半个头的老师父的脖子，如呼吸般自然地伸手掐走了蛋糕顶上装饰的新鲜大草莓。
“啊？！你这混蛋——”桑德里永惊愕地看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草莓吞下。
“草莓蛋糕顶上的草莓，是整个蛋糕最好吃的部分啊！”
“那直接买草莓吃不就好了？”
“感觉不一样，感觉！小子，你就是太不注重传统的仪式性，才会到这么迟才把偶像基盘用熟练……”
“您说得对，但是我在艾雷德尔宇宙泡里用苹果手机代替「苹果」的概念成功发动了失乐园，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投机取巧罢了，跟你的机械炼金术一个德性！”
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意难平的事情也不少，但老师父的嘴还是和刚认识那会儿一样硬，叶加濑不禁释然地笑了。
时光飞逝如流星，追溯到最初的过往，争斗也不曾停息……但是该为谁而战，答案一直简单而纯粹。
永恒确实存在于某处，你说是吧？拉拉贝尔。
“——明天，有信心吗？”
“…………”
叶加濑第一时间没有回答，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那里本应有漫天的繁星。
月球前线全区域都覆盖了生态穹顶，和进取神船号上的类似，可以在内部的球形LED屏幕上呈现出虚拟的天气景观。但是陆织星并没有用这个方式重现星空的景象，来获取一点心理安慰——她希望所有月球居民每到夜晚降临、每次抬头的瞬间，都能想起人类被囚于笼中的现状。
“十成。”
“师父，我就有十成信心。”
桑德里永听着这一声尤其认真的「师父」，也不再用刻意贬低的话去搪塞叶加濑，从法袍内袋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塞进她怀里。
“什么东西？好冰！”
叶加濑从车灯中间拿出那个硬邦邦的玩意，是当初萝洁留给她的黑色密匙——变过几次机械龙后，她总觉得还是不太顺手，半年前拜托给桑德里永试试能不能再作改良，看来这就是成果了。
时机倒是卡得正好，严重怀疑这老混子是临近deadline加紧做出来的。
叶加濑想到这里，不放心地问道：“我应该跟你说过，这把密匙是平行世界的我女儿留下的唯一的遗物，你应该是万分当心地对待了吧？没有弄坏吧？”
“那当然！你当我是什么人？！”
桑德里永一把推开叶加濑，气呼呼地去餐车上找东西吃了。
都没来得及问她具体调整了啥……叶加濑把密匙收进传送箱里，总之老师父不会坑人，用了就知道了吧。
接下来没什么人想见，她就在宴会的人群中闲逛，偶尔伸手取一两支烤串，偶尔用纸杯接啤酒，偶尔钻进人群里，看喝醉的强者在空地上表演绝活。
时不时会有路过的人认出她，惊喜地喊一声，求个签名合影之类。然而他们喊得极不统一，从破械姬喊到红魔女，一圈下来竟然没有一个重复的，签完第十个，叶加濑终于承受不住了，找了个摊车背后的无人角落钻了进去。
五分钟后，一只暹罗猫轻盈地跃上车顶。
地上到处都是人，但屋顶上不是很宽敞吗？
煤球一路经过连营成队列的帆布棚子，来到了整备场中央。足有两人高的大篝火映照在那双赤红眸子里，围坐其下的数十人之中，唯独有一个孤单的人影和两边的人都没有说话，隔了一小段微妙的距离。
那是已经成长为成熟女性的凌依。
她有节奏地摇着手中长签，看签子顶部的棉花糖逐渐在烘烤下变得金黄。
除了手部动作之外，背影就像一尊沉静的雕塑，和热烈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对了……
平时只能看到她充满活力的样子，下意识就忽略了。
这个总是被贴了“元气”“热血”标签的家伙，高中时在班上只有一个朋友，经常要躲到废弃天文台灰尘飞扬的小房间里吃午饭啊。
她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做错，对亲手做出抉择抱有不安，反复用第一次遭遇挫折时叶加濑所说的漂亮话来坚定内心。
——凌依望着火苗发着呆，突然感觉右边肩膀一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贴到了脸颊上。
“可是到头来，给出最终答案的人不还是你自己吗？就和你定下的识别词一样。”
“欸？”
猫在说话！在发出博士的声音！
“博、博士？怎么又变成猫了？又发生什么事件了吗？”
“我想变就变，我随便变。”
“哦……”
凌依迅速接受了叶加濑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心血来潮，让她蹲在自己肩膀上。
“吃吗？烤棉花糖。”
“留到宇宙尽头再吃。”
“哦。”
…………
“博士，这六年里，我不是一直在落后的地方援建吗。”
“嗯。”
“我看到了很多瘦弱的孩子，在结不出粮食的荒地上奔跑打闹，他们原本或许会饿死，是你救了他们。尽管基建和教育还需要不知道多少个六年才能弥补，而且还有新问题冒出来，但是……没有阻止你的冒险，是正确的事。我现在终于可以肯定地这么说了。”
“原来当时只是勉强妥协啊。”
“你的大计划明明又疯狂又想当然，到处都是漏洞，只靠一腔热血缝缝补补就往前冲，好像一架木头做成的航天飞船……”
“至于说成这样吗？”
“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以前年轻单纯、时而幼稚的我吗！那么，在博士最重要的实现梦想的时刻，就像你相信着我一样，我也要相信相信着我的你。这也就是我的答案。”
叶加濑的尾巴绕过凌依的脖子，扫了扫她另一只耳朵：“实在不行就避难所走起？”
“不准开摆！”
“好，不开摆，不开摆。”
棉花糖一不小心就烤焦了。
凌依撇着嘴，不情愿地把那坨曾经是食物的黑炭塞进篝火里当作添柴，驮着叶加濑走进“月球特色美食”分区。
月球前线一直都有饲养肉用触手的优良传统，这种生物一旦运送到地球上就必死无疑，就算做成成品，口感也会大受影响——
不是因为身体结构无法承受地球重力，而是它作为一种觉醒了灵能网络的群居动物，离开家人朋友超过十分钟就会寂寞而死。
叶加濑以前一直以为这个说法是商家为了溢价而编造的拙劣谎言，结果凌依夹了一根芥末触手塞进她嘴里，当场就没了话说。
凌依给叶加濑顺着毛，突然问道：“博士明天要负责最危险的任务吧？”
“啊，你知道了？其实也不算危险，主要就是能量太汹涌，可能会被溅射到……”
“成功突破之后，就要去忙宇宙开发了。”
“是啊。”
“那我给你哼首歌吧。”
啊？为什么？怎么一副像是要诀别的气氛，你在咒我死吗……然而心能持股99％的凌依可能单纯就是兴之所至，突然想来两嗓子，叶加濑的吐槽还没说出口，只听嘈杂环境中，一道清脆的哼唱声悠然飘起：
“以后在梦里遇见你时，”
“也无法和你分享我的梦啊。”
“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泪水沾湿袖口，等待你的归来。”
“来吧、越过酒宴的酣醉——”
“事到如今，就试着活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