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大海，阴沉而厚重。它缓慢地呼吸着，把月的光影吞吐到表面形成银屑，打碎、聚散，堆积到海边，淘成白色的渣滓和泡沫，最终丢弃在林立的礁石中最隐秘的角落。
世界上有多少关于阴谋的窃窃私语，此刻也在月影下堆积、沉浮、消散？
我的眼前，就是一场阴谋的盛宴、一场各怀鬼胎的假面舞蹈。
白石港南部海域，刺鳍美人鱼号，客舱。
一道长桌旁边围坐着两排面色阴沉的男人，他们大多胡子拉碴、面色不善，严肃的杀气和冷峻的肌肉线条，彰显着老兵浸到骨髓中的暴戾气质。
有的甚至连铠甲都没脱，浑身的甲叶随着船舱微微的晃动隐隐作响。
这些人，就是原荆棘花军团、白石城青铜卫的军官中，荆棘花家族的忠实盟友。区别于李奥瑞克领导的‘激进派’，他们在坊间的名号为‘旧派’。
而其中有几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甚至从六十年前远征开始，就是麦巴伦的左膀右臂。
可是这张长桌尽头，本应该坐着的主心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和她遮着脸的少年侍从。
围坐在长桌旁的众人神态各异，有的欲言又止，有的面带不耐，还有的直接默默用鹿皮擦拭着剑，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各位前辈，”维诺清了清嗓子，起身鞠躬，“我是新一任的荆棘花公爵——维诺-荆棘花，请诸位放心，这次聚会地点在船上，保证会议内容不会外泄。”
“老公爵还在的时候，就算是在橡木酒馆开会，也没人敢偷听。”一个独眼矮个子面色不善地说。
“管好你的舌头！马卡多！维诺小姐现在是新任公爵！”一个山羊胡子瞪了他一眼。
“没有军队的荆棘花，只有花，没有刺。”独眼矮子呸了一声，“要是朗顿那家伙能派上点用处，好歹捏着鼻子继承军权，那至少军团还不会解散。现在？呸！”
“家父现在身体有恙，正在灰石堡休息，”维诺冷冷地盯着他，“按照帝国法令，我才是新一任的荆棘花公爵。”
“一张国王签字的纸，并不能代表权威，我亲爱的小姐，”一个头发油腻的鹰钩鼻语气有些懒洋洋的，“更别说拿笔的那双手还亲手射死了你祖父。”
众人哄笑起来，有些则神情不悦。
“够了！”山羊胡子愤怒的拍着桌子，“老公爵才去世两天，你们就开始摩拳擦掌，闹分裂了是不是？”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建议选出一个候选人，重新掌控大局。”鹰钩鼻瞥了一眼维诺，冷笑着：“我推荐马卡多爵士。”
众人再次哄吵了起来，如同争夺一袋糖果的小孩。没有几个人再理会维诺，每个人都面红耳赤，争吵的声音溢出船舱，在漆黑的水面上回响。
我静静看着维诺，维诺对我回了个浅浅的笑，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多么丑陋……权利和失去荫蔽的恐惧，让懦夫发了疯……”
我注意到角落里有几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包括一直拿鹿皮擦剑的人。他们只是冷眼旁观，似乎在等这场无聊的闹剧收尾。
“够了！”山羊胡子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盖过了所有人，“懦夫！麦巴伦公爵大人的尸体还没有凉透，你们居然在这里争论不休！”他扭头看向维诺，“维诺大人，请你把这些家伙统统赶出去！”
“那个小女孩？”独眼恨恨地把剑插在了桌子上，“等她学会用剑，再来跟我说话……”
他最后一个音符还没有说完，一截剑从他脖子一侧穿出，卡住了最后一个字。
刚刚拿鹿皮擦剑的人，此刻正站在他身后，手中的剑整个没入了独眼的脖颈。
独眼瞪大了眼睛，气息和喉咙的血泡都慢慢枯竭了。
他用脚蹬开独眼的尸体，才得以把剑拔了出来。
血像喷泉一样溅射到了天花板。
“马卡多-林昂，”那个面色冷峻的人甩干净剑上的血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地上的尸体，“名利不仅麻痹了你的大脑，就连耳朵，也变得迟钝了……如果你不是在高声争辩，应该能听得见我背后的脚步声。”
周围的人纷纷拔出了剑，面色不善地盯着冷面人，冷面人若无其事地占据了死者的座位，拿起鹿皮继续擦起剑来。
“你对盟友的忠义令人印象深刻，米林爵士。”维诺笑了笑，如同山花绽放了一瞬，随即渐渐变得冰冷而坚毅，“我，维诺-荆棘花，荆棘花家族地十七代族长，东部谷地蔷薇城的继承人与保护者，新教联盟的长老会成员，命令你们闭上嘴，争论的蠢猪们！”
不知为什么，我只觉得她说脏话也有一种帅气和果决……不愧是那老头的孙女，居然祖孙俩都有一种放荡不羁的神韵。
“任何人，对我的继承权或者领导地位有疑问，请占到左边。”
人群开始骚动，虽然地上独眼的尸体血迹都没干，但是这群家伙很显然没有什么顾忌，不少人呼啦啦地站到了左边，面带挑衅地盯着维诺。
出乎我预料的，鹰钩鼻盯着地上的尸体，犹豫着没有站出来。
看着左边黑压压的人群，我以为她会发怒，或者说尝试挽留这些人，可是她没有。
维诺只是轻轻鞠了个躬，面带一丝浅浅的微笑：“既然各位做出了选择，那我也没法勉强。不过接下来的会议，只有荆棘花的盟友才能参加，反对的各位，请登上另一艘船，现在回到白石港。念在过去同盟的份上，和祖父的薄面上，还请各位不要透露今天聚会的事。”
剑拔弩张的众人见维诺居然如此轻易地就妥协了，不由得有些肆无忌惮了起来。闹哄哄地笑着，骂着，登上了甲板，从搭板处走上了另一艘船。
维诺和仅剩不多的人也走出客舱，在咸冷海风的吹拂下目送着这些昔日的盟友纷纷离去。
月光静静地照射着海面，不知不觉这艘船已经航行了很久，黑夜中连大陆的轮廓也看不到。
船之间的搭板被撤走，对面船上闹哄哄的众人议论着，嘲笑着选择了这边的老友们。有几个甚至冲着维诺嚣张地吹着口哨。
维诺笑了笑，轻轻向他们鞠了一躬，理了理被海风弄乱的发梢。
对面的船渐渐离开，众人的脸庞在黑夜中渐渐变得模糊。
维诺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她轻轻吹了个口哨，挥了挥手。
身旁的侍卫们纷纷拉起弓箭，点燃箭头……一刹那如同流星一样，火箭雨点般地落在了对面船的甲板上、帆布上。涂满了易燃物的的船一瞬间近乎贪婪地焚烧了起来。
惨叫声在空荡荡的海面上传出很远，火光照亮了海面，如同镜子一样映射着船上的惨状。浓烟和猩红的光焰染红了半边天空，倒映着维诺冷冷注视着的侧脸。
我注意到躲在人群中的鹰钩鼻的手在微微发抖。
“感谢你们，”维诺转过头来，对着剩下的人鞠了一躬，“感谢诸位给了我一个机会，也给了你们自己一个机会。”
“荆棘花阁下……这样是不是太狠了？”山羊胡皱着眉头，“他们毕竟是我们多年的盟友……”
“和未来的叛徒。”维诺淡淡地说，“马文爵士，我对您的忠诚尊敬有加，希望您不会再继续用愚蠢的发言降低这一评价。”
马文点了点头，火光中脸有些僵硬，没再说什么。
“诸位……请回到客舱里。你们都是选择了我这一边的人。”
维诺静静地笑着，眼神中有着不容置疑的果决，“而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改变帝国未来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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