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诈骗！哪里谈得上自由和尊严！”我有些气愤。
“你不懂……你能说出这番话而不被吊死，本身就是一种自由。人类的文明，相当一段时间内，完全算是恶魔的附属品。”老人有些累了，干脆坐在了伯爵的椅子上，半闭起眼睛，缓缓讲述着。
“那是泰西先民踏上大陆后不久发生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处来——因为恶魔统治的时候，人们没有思想、历史可言。更不用提过去发生的事。他们出生、死亡，全部为了一件事——侍奉恶魔。”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从白石城南的风暴角，到北方壁炉堡的城墙之外，和今天完全是另一幅模样……历史记载的不多，学城也无从复原那个时代的原貌。但是有不多的传言似乎还是流传了下来……”
我默默坐到了桌子的一角，盯着老人疲倦的侧脸。
“那时候的夜晚比现在长的多……谷物得不到充分的热量，人们被不断的征发劳役，母亲偷偷把孩子丢在井里，也不愿意下一代在贫瘠、荒芜的土地上代代忍受劳役……有一段时间还因为这种事情污染堵塞了地下水，引发了尸臭瘟疫。
夜里也很少有人有权利睡觉……有时恶魔之间只是为了控制人口，保持土地肥力，就命令凡人结成军队，在漫无边际的旷野里相互厮杀——为了让他们不眠不休的、全速跨越整个大陆，督军的恶魔拥护者会把打瞌睡的、逃跑的士兵抓回来，拖在狂奔的马匹后面，任由犯人的血肉被砂石一点点消磨，让长长的尖叫回荡在队伍中，激励军队继续前进，或者把他们的肚子切开一个角，把肠子的一头系在马腿上，然后用鞭子抽着马在草原上蹦跳、踩踏……犯人尖叫着，捂着肚子追赶着马匹，但是没有用……”
昏暗的灯光下羊油燃烧的味道窜到了我的鼻子里，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吐。
“直到后来，玛卡那甘厌倦了这种生活，认为恶魔的世界烦闷而无聊，于是化作人形，与其他凡人结下契约，勾结恶魔的支持者们发动革命，用诡计或者毒药杀死了其他恶魔……今天统治七城的几大家族，身上的纹章都是当年恶魔残存的力量。”
“恶魔会把力量给与凡人？”
“会的，他们看腻了凡人之间的战争玩闹，为了打发时间，给用奴隶烙下自己的印记，让这些拥有力量的、稍微强壮点的家伙，在竞技场中当做角斗士相互厮杀。
我突然想起了麦巴伦胳膊上闪动的纹章——我还一度把它当做力量与血统的象征——原来只不过是奴隶的印记罢了。
“玛卡那甘作为第一任国王，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创立了崭新的文明，崭新的时代，然后隐藏在王座的背后，继续窥视着整个人类文明……同胞的死让他集中了空前强大的力量，历代的‘青铜护国者’都只是带着王冠、瑟瑟发抖的傀儡罢了。”
我的喉结动了动，似乎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后来，达瑞克拉-青铜在任的时候，”老人的神色有些古怪，“就是你们说的‘疯王’在任的时候，人类终于获得了自由……玛卡那甘在王城的地下，默默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谁？谁杀死了它？”我有些口干舌燥，历史的大幕拉开，虽然残忍，但是却有着沉甸甸的分量和致命的诱惑。
“杀死它的人，是谁都想不到的一个柔弱女子。”老人笑了笑，“凯尔翁娜-青铜……李奥瑞克王的妹妹。她也因为这件功绩，盖过了李奥瑞克东征远东的功绩，伪装成男性接受了‘青铜护国者’的称号——这是第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类的王。”
人类的女王。
我叹息着，“她是如何杀死玛卡那甘，完成了历代国王没有完成的事情？”
“准确的说……并不是凯尔翁娜杀死了它。”老人脸色有点发苦，“六十年前所谓的东征安东帝国……实际上是安东人向我们发出的求救——我们和安东并不是敌对关系，从来不是。”
“求救？”我有些惊讶。
“玛卡那甘背着所有人，偷偷渡海去了远东，并带领着青铜生物组成的军队，企图占领东方人的圣山，祁穆拉玛——在安东人眼中，只有疯子才会挑战那个地方，那个历代安东国王长眠的圣地——但是玛卡那甘的的确确这么做了，理由却不清楚。”
我回忆起了当时与麦巴伦对决之后，昏迷中那场似真似幻的梦境。在悬崖边对着安东圣山咆哮，暴怒的，真的是玛卡那甘本人……
那种阴冷、无边翻涌如同潮水般的愤怒……
“但是它如同注定一般，在安东受到了巨大的重创，几乎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安东人无法制服他它，更驾驭不了濒死恶魔的意念，大地开始腐朽，溃烂……”
“所以他们向我们求救？”
“从这个角度讲，毁灭安东的并不是我们……当我们和军队赶到时，整个安东都已经彻底腐化了——我不会向你描述那段景象——李奥瑞克为了平息恶魔的愤怒，把所有剩余的安东人统统发作奴隶，带回了泰西。而他故意在航线上多耽搁一些时间，延迟了几天，好让悄悄回到白石城的玛卡那甘不那么引人注意。”
原来如此……当时疯王没有出城迎接李奥瑞克，并不是由于偏爱凯尔翁娜，或者忙着谈论愚蠢的艺术，而是忙着处理濒死的青铜之神。
反而，国王大道上的凯旋而归，更像是一场顺水推舟、喧嚣哄闹的独角戏。
这样一来，那些留在历史明处的、被无数人指点唾骂的不合理似乎终于变得清晰而有迹可循。
历史终于补全了阴影处的另一面，变得合理而丰满。
“这么说打败玛卡那甘的，实际上是安东人？”
我突然想起了珍妮胳膊上的图案，不由得心里轻轻一紧：“东方，远东有没有恶魔的存在？”
老人看着我，烛光下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
“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