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真贱。”王丹坐在了刚才赵紫川的位置。
“她是国家未来的栋梁，这种苦，就由我这种渣滓来受吧。”雨水打在脸颊上，然后顺着流下去，流进脖子，冷得我猛得一缩，这阁楼是完全防不住一点雨。
“你这种付出可是没有一丝回报哦。”
“这是我欠她的，毕竟当初她救了我，为我这种人，把初吻都糟蹋了。”我望着翻腾的江水，心里很平静。
“喂！”赵紫川的声音，她的头探出楼梯口。
“嗯？”
“过来。”她很不甘，说完就退了下去。我已经冷得快失去了知觉，小跑着下了阁楼。
螺旋状的楼梯上，赵紫川默默地坐在那里，光线很阴暗，但是好过风吹雨打，我叹了口气，坐在了她的上方几阶。
“我想问问你。”她没有把头转过来，声音就在这古塔里回荡。
“嗯。”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啊？”我发现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我对你这么刻薄，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子对我，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不想欠你什么，更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你是女生，作为男生，这样做很正常吧，你也不用想太多。”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假的可以。
“男人都这样，在漂亮女生面前，所作的一切都是所谓的绅士风度，但是如果那个女生没有姣好的容颜呢？你们的绅士风度又到哪里去了呢？归根结底，都是一群视觉动物，恶心至极。”
赵紫川的话我没有丝毫反驳的理由，虽然很不甘，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爱情价值观，包括我自己，都难逃视觉第一的桎梏。
“怎么？说不出话了？你不是很有道理嘛？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吧，对我的一切忍让和示好都是出于对我身体的觊觎，你能够否定吗？你不能。”
这里的灰暗一瞬间转为黑暗，我只能隐隐地看到她的后脑勺，这应该是天色突然变得更暗的缘故，傀阁外的雨声也变大了很多，这已经是暴雨了，我坐的位置靠近楼梯口，冷风的猛灌让我的后背如置冰窖，而她的话，更让我感到心寒。
“你把其他人，当成什么了！”我此时的话语中大概带着怒火吧，“难道你平时就用这种眼光看待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吗！”
“没错！”她转过半张脸，这侧脸在阴暗中显得格外阴冷，“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不止你对我恶心的态度，其他人都一样，恶心，令人作呕，虚情假意的用所谓美好的爱情掩饰自己的**，每当我看到那些恶心至极的情侣，我就想知道如果其中一人突然换上丑陋的脸，他们以后还会继续自己美好的爱情吗？这种依靠美丽的外貌和荷尔蒙驱动的**还顺理成章的冠上爱情这两个字，真是恶心到极点，连空气都因此变得浑浊。”她说话的语调平静缓慢，就像是在大街上遇到熟人而开始的闲聊，让人毛骨悚然。
“以这种眼光生活着，难道不累吗。”
“累？让我相信你这种虚伪恶心的虫子才累。”
“没错，我是很虚伪，而且因为这虚伪，我失去了很多，但是，赵紫川，迄今为止，我对你已经是坦诚相待了，就算你讨厌我，我也是坚持了自己的原则。”我此时感到一阵放松，我已经不再奢求能够和她刀锋相对的处境可以好转了，我是相信世界上是存在无法解开的矛盾的，她对我也许是来自基因的厌恶，从此以后，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你对我坦诚相待？你已经对我强调了很多次这个词，那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开始坦诚相待，你不是连最爱的蓝木都可以欺诈吗？”她提到蓝木这两个字，我当即胸口一疼，不是所谓的心疼，而是切切实实的生理上的疼痛，一种钢针刺入心脏的痛感，只有一瞬间，但是痛得我身子向后一缩。
“对，我连她都可以欺骗，但是，我说过，那次以后，我把自己的脸摔得粉碎，就是为了露出真实的自己，对你的坦诚，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吧。”
“一部分？那么其他原因？”
我几乎是闭上了眼。
“那个人是我。”
她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意思。”
“那个人，是我。”我开始感到她眼里的寒意，但是已经回不了头“每一次在观众席暗处的人，是我。”
话说完的一瞬间，我只感到一阵风在面部刮过，下一刻我觉得身体被重重地压住，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但扭曲的脸，眼睛大大的睁开，缩小的瞳孔，似乎想要穿透我的灵魂，她骑在我的腰上，双手死死拽住我的衣领，她的力气居然大到让我动弹不得。
“你在胡扯。”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在胡扯，那个人怎么可能是你，是你这种恶心的人，你在套我的话，我懂了，真狡猾，你在套我的话。”
“要我重复吗？赵紫川。”我此时的心情居然是兴奋的，因为我惹毛她了，有种报复的快感，“每一个晚上，在大演播厅里，你唯一的听众，观看你独奏的人，就是我。”话说完的下一刻，有点后悔，因为她双手的怪力突然地瘫软，她的表情突然变得绝望，我想不到这种事会让一个如此刚强的人露出绝望的表情，我开始后悔自己是否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失败，我，失败，恶心，好恶心，啊。”她捂住了脸，“居然会把感情用在这种蛆虫的身上，难受，比死了还难受，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她还骑在我的身上，捂住自己的脸，神经质地自言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呢，满口虫子蛆虫，你简直够了！”我忍不住地说道，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她交流的时候，她就开始带着那种斜视地目光，我不懂，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对一个没有交流过的人都能产生这种根深蒂固的厌恶。
“你这种人还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她放下双手，无力的垂下，我依旧躺在楼梯上，不敢动半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开始了称述：“我为什么厌恶你，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很复杂吗？陆仁，你知道吗，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厌恶你，我就恨你，恨死你，恨死你，恨死你，你这种人，凭什么会有你这种人，我很疑惑，我好疑惑，世界上居然存在你这种人，过着幸福美满地生活，好幸福，幸福得刺眼，你呀，你这么幸福就算了，最可恨的是，你是个如此亵渎生活的人！”她的脸猛得凑到了我面前，吓得我一颤。
“你这种心理…无法理喻…”
“你懂什么！”她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样的人生，你这种幸福堆里产生的垃圾，凭什么你就会有这种家庭，而我，而这么优秀的我只能像狗一样活着…”她似乎平静了下来，“以前爸爸妈妈都还在呢，虽然会大吵大闹，但好歹还在呢，虽然会打我，虽然会踢我，但好歹还在呢…”
嘈杂的雨声和尖利的风声此时在我耳里已经被她的陈述无情的抹杀，我想不到，接下来我会详细了解到赵紫川的人生，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陈诉着她的过去，像个机器。
赵紫川从出生开始就是不幸运的，她的父母未婚先孕，这倒不是关键，关键是他那富二代的人渣父亲对她的母亲只是抱着玩玩而已的态度，出乎意料的是居然还结婚了，很可悲，对这场婚姻，父亲也是抱着玩玩的态度，而对父亲爱得死去活来的母亲，怎么会料到女儿出生之后她的父亲会变得更加浪荡呢？于是悲伤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但是悲伤的囤积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她的母亲开始认为，是赵紫川的出生导致她失去丈夫的爱，这种病态的心理，导致赵紫川从小开始遭受母亲无故的毒打。
“妈妈是爱我的，但是她很难受，偶尔会发泄吧，打我几下，踢我几下，没问题啊，好歹爸爸会回家，然后三个人在一起吧。”
可是这种病态的家庭也持续不下去了，赵紫川八岁那一年，父母离婚，母亲哭得嗓子坏了，再也说不出话，而父亲则为了风流快活把她扔给了母亲，于是她和母亲搬到了这个城市，而她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肆年镇，带她最后一次玩耍后，永远地消失了。
“妈妈她不打我了，因为她爱我吧，但是妈妈她再也不说话了，不过没关系，好歹妈妈还在吧。”赵紫川十岁那一年，某个晚上，放学回家的她，没有在家里找到母亲，而是在二楼的阳台上。
“妈妈她为什么要死呢，妈妈她为什么要和爸爸结婚呢，妈妈她为什么要生下我呢。”面无表情的赵子川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上。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因为她不够强，她的心理和性格都不够强，但是我不一样，我很聪明，我很健康，我很强。”母亲死去以后，赵紫川戴上了强者的面具，变成了如今刚强的赵紫川，但是真实的她，真的掩盖得住吗？终年积郁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她如果找不到放松的方式，她会变成另一个母亲。
“爸爸妈妈还在一起的时候，爸爸教过我弹钢琴，我记忆力很好，到现在我都记得当初教我的曲子。”于是她的真实就在夜的舞台上绽放了，我想不到，我会成为唯一欣赏到的那个人，她也想不到，理想中的观众或者朋友，是她最讨厌的人。
“第一次到这个班级的时候，我就被你吸引了，你那一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表情让我很好奇，我以为你是个悲剧的人，看透了一切，哈哈哈哈，结果，居然，居然，你是个这么幸福的人，家长会上你父母对你的成绩捶胸顿足，而我呢，拿着优异的成绩坐在阴暗的角落，看着你不耐烦地听着你父母爱的训斥。”我没想到，我就这样，成了他最最讨厌的人。
“我好讨厌你，好厌恶你，你每一次笑，每一次无所事事地逃课都让我恨到极点，凭什么我这么优秀会过得这么痛苦，而你这种垃圾却可以拥有我无法得到的一切，最可恶得是，你居然，你居然把我唯一的真实也毁了！我的一切，我唯一的感情，居然会放在你的身上…”她哭了出来，“你在嘲笑我，我知道，你已经开心得不得了，我居然被你嘲笑了，被你这种垃圾嘲笑，我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她低下了头，长发垂下，遮住她的脸。我现在，胸中只有无尽的悲哀，她的一切，我都理解了，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无耻的人，我一直在她面前炫耀着我的幸运，我一直在她面前践踏她心中幸福的定义，而我做的一切，到底伤了她多深，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继蓝木之后，我再一次，在无形中，伤害了他人。
“我没有嘲笑你。”我伸出手，捧起她的脸。
“那…那你…那你在可怜我吧。”她哽咽着说。
“也没有，赵紫川，不容许他人嘲笑，更不能让人可怜，不是吗？”我真诚地说，“你无论是现在的赵紫川，还是夜晚舞台上的赵紫川，都是你，没有真假，都是你，我喜欢的是你，我憧憬的是你，因为你是赵紫川，优秀的，坚强的，美丽的…可爱的。”我从地上艰难的起来，她此时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那个雨夜，凉亭里的蓝木。
“把你的脏手拿开。”她拍开我的手，站了起来，她的身段没有了往日剑一般的挺拔，此时的她，像是初春河岸边的易折的柳枝，“想不到我会对你说这么多…真是可笑…”她背对着我靠在墙边，我心里很沉重，这是肯定的，赵紫川的往事突然地压在我这样一个对她来说是外人的人身上，这就像是突然降临的责任一样，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只是，面对赵紫川，我再也没法燃起愤怒。
本以为我和她会在这塔里待很久，但是我明显小看人民解放军的办事速度了，在洪峰过境之后，部队就派人开始了紧急搜救任务，由于之前我就打了求救电话，所以搜救快艇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附近，带着扩音器高声喊着我的名字。
一出傀阁，夕阳的红光打在了我的眸子上，我惊讶的看着天空，那乌云早已散去，就像夏日的雷雨，来得快，走得也快，远处的晚霞在落日余晖的抚摸下如同绽放的玫瑰，美得令人心头泛起莫名的感动，赵紫川也默默地看着天穹，蚕丝般精致的发丝轻轻地荡漾着，她慢慢的转过头，直到视线对着我。
“对不起。”她的嘴唇轻启，“一直以来，我的任性…给你添麻烦了。”
她转过头，那发丝被微风抬起，和天边的火烧云融为一体，此时我相信，这景象，已经成了永远忘不掉的图腾。
“我会证明，我有资格拥有如今的幸福。”我轻声说道，只是自语。
也许是错觉，我隐约觉得，和赵紫川之间充满荆棘的门，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然而透过裂缝，我能看到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