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魔王——”
电波女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倒不如说她的表情停止了。
唇齿微张、呼吸凝固，睫毛也不会上下摆动。视线也变得空洞起来。
不只是她。
空中飞翔的燕痕、叶尖滴落的露珠，随风飘散的花朵。
燕向前落、露滴入土，花归大地——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它们只是中断了、异常地凝滞了。
就好像时间都静止了般。
还未来得及向谁质问，来不及惊慌来不及思考——
“你大概有很多疑问。”
幕后黑手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不、不如说。这才是最异常的事。
我以为如果有一个最终BOSS的话，那应该就是自己了。事实如此，我就是魔王，我就是自己与电波女要打倒的对象。
然而幕后黑手站在我的面前，裹着暗色的长袍、掀开了兜帽。
稍微有些苍白，消瘦。然而毫无疑问是我的脸。
不、我所面对的并非镜子，也不是什么嫉妒的魔女。既没有被抓住心脏也没有什么魔女的余香。
兜帽下的脸庞是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静止时空的对面是从装着就一股子幕后黑手味道的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你为什么要装成我的样子——”
思考顺着回路作出了这样的提问。
“也是，一般来说都会是这样的想法吧。”
“不对、难道你才是真正的魔王？并不是冒牌货的我，而是真真正正的魔王吗！？”
“等……”
“既然如此打倒你就对了把！可恶、看剑！”
“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啊！”
调动魔力投影出长剑，还没能刺过去整个人就向后飞了起来。
元凶的对方撑着额头露出一副烦恼的表情。
“我就是你！不是什么真正的魔王！是从其他世界线过来的！和你一模一样的你！”
“哦……不对，我可不会这种魔法。”
“我是走的魔法专精路线，你在这边是盾剑路线吧？”
“啊啊、是这样。你看，用盾来削减对方的体力，再用剑进行妥当的攻击，单挑胜负的话很容易的吧？”
“在了解魔法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哦，不过啊反正是魔王，只要用近乎无限的魔力轰炸不就好了。”
“什么啊，刀剑胜负可是男人的浪漫。”
“玩多了上古O轴也还是会想试试全境O锁那样的类型吧？”
“好像也是……竟然如此洞悉我的想法、难道你真的是我吗。”
“什么难道，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不对，话题怎么会跑偏这么多。”
“哈、既然都是我，那跑偏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他烦恼地抱着头，这时才注意到头发也比我长了不少。
“我们彼此先冷静下来，简单地作问答怎么样？让事情变得方便理解一些。”
试着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也表达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么、问题，你就是我吗？”
“是，你可以理解为从另外一个世界线过来的。”
“就像命O石之门那样？”
“那边可不能遇得上自己吧，会产生类似外祖母悖论的事故的，要说的话比较接近彗星O夜。”
“哦哦我知道那个——不过那个的结局不是自己取代了自己吗……”
“冷静点，要是想取代你我一开始就动手了。而且思考一下，如果你遇上另一个你，你会怎么做？”
“找到每一个世界线的自己组建自己人大军统治世界。”
“看吧、我们科室同一个人，想法自然是相通的。不过全是失败勇者的话也不会有什么用啦，最多也只是征服局域网的程度。”
“好像也是。那么下一个问题，你是为了什么才过来的。”
“……”
他沉默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像是在犹豫着什么，然后叹了口气。
“为了阻止你。”
“……”
“你刚才打算，告诉电波女自己是魔王的事吧？”
“啊。”
“我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会不知所措地逃走，你一直追也不会追得到，等到快要放弃的时候回到了木屋，会从后背感觉到气流、下一秒就是胸口被洞穿，血液会喷涌。然后连话语也说不出，意识就这么陷入了黑暗。等到看得见光亮的时候，又会回到最初的循环，她笑着望着你，说，我们去打倒魔王吧。”
“是吗……”
微笑着。有些无奈地微笑着。这样的笑容大概在同样是自己的他眼中也相当难看。
我以为累积了不少的羁绊度至少不会再直接进入dead end。
“只是想……”
“只是想安慰她吗、太过心急了。电波女可不是那种会被轻易左右的类型。这点你和我都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哈、那时的我也太过心急了。”
到现在已经不太怀疑对方的身份了。
不如说，语气、动作，还有那身相当让我中意的黑色长袍，无一不过于自身的熟悉。这样想着，稍微的混乱感也松懈了下来。我整理了一下衣服，靠着木屋坐到了地上。他也拂了拂长袍，坐在了我的一旁。
“你已经是多少个轮回了？”
“没有刻意去数过，搞不好已经有五十左右了。”
“那还真是漫长啊，之后有发生什么不同的事吗。”
“嗯……大多数倒都是相同的结局。”
“被杀死吗？”
“被杀死。”
陷入了沉默。
奇妙的感觉，并不令人厌恶的沉默。稍微有些安心，宁静的沉默。
我抬起头。
整片天空都静止着。
燕子、叶尖，花瓣。
如同静止的风景画般安稳地停驻着。
“话说这个是怎么做到的？”
“魔法呗。”
“像打工妹那样的魔法吗？”
“才不是，要教的话也挺困难的，总之就是空间类的魔法修炼到顶级吧——啊、你之前有找过打工妹释放魔法的吧？”
“啊啊、我记得他的睡眠魔法就是单纯的手刀攻击。”
“还有那个空间魔法，一下子就到了魔王城的那招，你有稍微注意一下吗？我发现她其实是用手把空间撕开的。”
“咦、咦？！是这么放出来的吗！？”
“没错，毕竟那可是农家香小姐哦。”
“也对……农家香小姐呢。”
相视着，如同望着镜子般的违和，又因为对方违和的表情一起大笑了起来。
他摆了摆手。
“这对老夫妻，其实后来我也试过救他们。”
“结果呢？”
“成功了，也失败了。魔族和人类大战的时候，王国那边下达了讨伐的命令，派军队把这里用攻城大炮轰平了。”
他的表情变得越发苍白。
“轮回啊、最可怕的事不是一切都要推倒重来，也不是对于死亡也变得麻木。”
“……”
“而是你发现，有些人不管怎么样都会从你的面前死掉。不、并不是什么命运要让他们死而缔造的意外，也不是什么刻意的如同全世界都要让他们死掉。”
他望着墓碑，露出微微有些怀念的表情。
“那就像、蝴蝶飞舞掀动起气流引起的连锁反应般。所谓的蝴蝶效应——从我们还没来得及轮回的过去，就已经埋下了结局。顺利成章地发展、顺理成章地相容，累积起诸多的过去、缠绕着无数的因果，不是什么突发事件，而是曾经的、过去的，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那么多的因果凌乱而又自然地缠绕着，脆弱而又固执地凝聚着，然后把结局引向了这个地步。要改变的话只能从头开始，要改变的话只能到我们都无法企及的过去。所以我们什么也做不到，我们对自己不能触及的过去无能为力。”
“……就像，烟火绽放，又转瞬凋零吗。”
“就像烟火绽放，又转瞬凋零。如果为了盛开的话，就注定会凋零。哈、倒不如叫做死火彩对吧。”
“死火吗。”
“是啊。”
“源头呢。”
“没办法追究的吧。”
他叹了口气。
“只要人类对魔族存在着仇恨，老婆婆不管怎么样都会被追捕，而老爷子会选择的结局——”
他对着那根银矢扬了扬头。
“你已经知道了。”
是吗。
如果说，老夫妻的死是源于人类与魔族的仇恨——
在战场上生芽的花叶难以安然成长的吧。
大概只有奇迹才能够——
不、我并不相信奇迹。
奇迹是虚幻的东西。
不管好坏的事，发生的概率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对自己有利就称之为奇迹，对自己无益就责备为恶意。
这样自我满足、如同贪恋般实质的奇迹无法相信。
不去努力就期盼的奇迹无法相信。
自暴自弃就呼唤的奇迹无法相信。
那并非善意的东西，不过是未加掩饰的欲望而已。
就像他所说——
从过去的过去，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因果，凌乱而又自然地缠绕起来，脆弱而又坚固地凝结起来。自己所走过的每一步、做的每件事、残留的每份心情。一直缠绕着、跨过了过去，一直到无可改变的现在。
没有能够解决的某一特定的异常。
没有需要打倒的某个特定的BOSS。
那并不是一个两个的特列。
那是没有名字、被无数的过去所汇聚起来。
巨大的怪物。
想要拯救世界的话就去打倒谁。
想要拯救大家的话就去打倒谁。
那样少年漫般单纯而天真的热血逻辑是行不通的东西。
那是不存在的东西。
现实根本没有敌人。
没有史莱姆。
更没有最终BOSS。
“你打算怎么做？”
这样的问题似乎并不是向着他。
哈、大概因为他也是我，我也是我。
如同自问自答般。
答案早已明了，即便如此还是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仿佛寻求认同般。
而他就这样，微笑地站起了身，轻轻地拍动着长袍末端沾染的泥土。
“答案早就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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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答案早就知道了。
我站起身。
我也是我、我亦是他。
我经历了数十的轮回，他只经历了几个轮回。
然而自己也仍然是自己。
动作、表情，神态。
细节相同、想法相通的自己。
在这里干涉了他的话、曾经面临过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吗。
我挥了挥手。
来到并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也渐渐察觉到了这个世界并不属于自己的事实。没有无限的魔力供给、庞大的魔力量确实一点一点在消耗着。
外祖母悖论也好，命O石之门也好。
说不定这样的话——
我朝着下一个世界走去。
空间扭曲着奇异的模样。
如同镜像般漂浮在半空、闪烁着虚无形状的光点汇聚着。
电波女的笑容，用长剑刺向我时悲伤的表情。小小领班的模样、凭借力气施展空间法术的打工妹，和蔼的老夫妻、暴动的村民。
幻影般、保持着日常的样子变化成透明的影像。
烟花吗。
影像中是我和电波女望着烟花盛放的场景。
我从那样的光幕中穿过。
小小领班攥着我的衣角的场景。
打工妹自满地向我展示靠拳头挥出气流的所谓魔力波动的法术的场景。
后辈君抱着一大堆书跟在我身后的场景。
还有一次又一次，挥舞着长剑刺穿我胸口。
却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般的电波女的场景。
我在那样的幻影中，一次又一次地穿行，直到光幕也变得稀薄起来、直到空间又回复漆暗的模样。
去拯救谁这件事，对我来说有心无力。
即便如此，也还是会奢求着有所改变的结局。
不会变化的昨日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也只是滞留着重复的终局而已吧。
是啊。
想要拯救世界就去打倒谁。
想要拯救大家都去打倒谁。
没有那么天真而温柔的设定。
现实根本没有敌人。
没有史莱姆。
也没有最终BOSS。
“你打算怎么做？”
复述着刚才他对我的问答。
“答案早就知道了吧。”
光幕的末端，空间的尽头。
闪烁着似曾相仿的场景。
那里面的我抬起头，望着电波女。
她温柔地微笑着。
“呆子，一起去打倒魔王吧？”
走进了那样的光幕。
这样的世界并不属于我。
这样的世界知识某一个我的初次轮回。
但也是最后一次的轮回。
想要拯救世界就去打倒谁。
想要拯救大家都去打倒谁。
并没有最终BOSS的设定。
那样的敌人并不存在。
那样的恶意并没有幕后黑手。
所以——
“我”，将会成为这里的勇者。
而我，将会成为——
魔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