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奇俯下身子，无声地注视着爱丽丝，他似乎有很久都没有这么认真地打量自己的契约使徒了。
好几年过去了，洛奇已经从一个小男孩成长为少年，但爱丽丝的面貌却没有太大变化，一如既往的美丽，哪怕是虚弱时的她也自有一份凄美，而且她的美丽可以延续很久很久——龙族不同于人类，她们寿命悠长，身体机能又出类拔萃，绝不会因为疾病而早夭，因此只要她愿意像个真正的龙类那样安静地找个偏僻之地待着，哪怕千年以后她也还是这般动人。
可她偏偏是个异类，不像大多数龙族那样抵制人类，反而兴趣盎然，也不能好好地待在一个地方，她说她喜欢到处走到处看，不然也不会偶然间进到拜迪穆托的魔法塔里了。
当初洛奇离开了龙族领地，爱丽丝却也不顾姐姐的反对跟了出来，说是想让洛奇领着她去人类的世界开开眼界。
一个简单的决定，一个简单的理由，却意味着沉重的代价，氏族之主爱丽西娅把亲妹妹逐出了龙族。
龙族的个体异常强大，远胜于世间绝大多数生灵，可爱丽丝还是一条幼龙，没有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而且即便是龙类也无法和人族大军抗衡，在人类世界能够致她于死地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过惯了安逸日子的爱丽丝根本不了解人类是一种多么冷酷多么狡诈的生物，没有了族群的庇护对她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离开了族群，这不是洛奇的命令，而是出于她的本心。
与一个复仇者结伴而行，就意味着必须与人类世界里最危险、最肮脏的东西对抗，一开始她不懂，后来她懂了。
洛奇知道这是自己做的又一件错事，爱丽丝不适合人类世界，在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美好之后，她肯定是想回到族群里的，可她还是选择追随洛奇，在死亡与阴谋编制的钢索上行走。
他应该给她自由，可他不敢，没有爱丽丝的帮助他或许早就死了……他仍然需要这个强大的助力，所以他自私地留下了她，即便知道这个决定可能最终会害死她。
仿佛感觉到了洛奇的注视，爱丽丝微微睁开了眼睛，红色的瞳深深地看着他，虽然虚弱但已经具备神采，就好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倔强地跳动，谁也扑灭不了。
“洛奇……”她露出一个疲惫但却发自内心的微笑：“你没事啊。”
“嗯，古钟领主萨尔达刚刚来过。”洛奇说：“他杀死了耶梦加得。”
“可是在这之前为什么我没被它吃掉？”爱丽丝眼尖地发现洛奇身上新添了不少伤口，忽然问：“我昏迷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洛奇若无其事地说：“我扔下你逃跑，可它似乎对龙肉不感兴趣，于是追着我不放，直到古钟领主到场。”
“咦？”爱丽丝顿时来了精神，甚至有余力撑起身子凑到洛奇面前来，一双红色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可是我晕过去之前好像看见你挡在我前面？”
“我想告诉耶梦加得叫它不要挑食。”
“诶？洛奇你什么时候能跟蛇说话了？”爱丽丝凑得更近了，笑得有些狡猾。
“魔法师会的东西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你是不是为了我和那条大蛇打了一架呀，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情唷。”
“没错，这不像我会做的事，所以没有这回事。”
“哎呀洛奇你真是不坦率呢……”
洛奇忽然站直了身体：“看你这样子似乎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还没呢，虽然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但我想再躺一会，那些鬼东西下口可真狠，疼死我了。”爱丽丝撅起嘴唇：“欺负我还不能真身显现是吧，总有一天要把它们全剁了烤着吃。”
“你怕是没时间再休息了。”洛奇回望向黑漆漆的楼梯口，那里面的红色光点密密麻麻，时不时地闪烁……那是石像鬼们渴望血肉的眼睛。
“嘁……阴魂不散。”爱丽丝不耐烦地啐了一声，然后也站起来。
她毕竟是龙族血统，哪怕不久之前还身受重伤，但仅仅是片刻时间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她从手臂上解下缠绕着的绷带，新生的肌体已经把她失去的血肉填充饱满，皙白的皮肤光滑如绸缎，一点伤痕也没有留下。
染血的绷带飘落在地，然后被爱丽丝一脚踩住，她揉动着指关节，瞳色由红转金：“洛奇，你知道凤凰么？”
“知道，那也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形似鸟类但远比鸟类强大，据说每一百年都会点燃自己的巢穴自杀，凤凰把自己活活烧死在窝里，然后新的凤凰从余烬中诞生。”洛奇平静地回答，传承魔法师的知识面非常宽广，很少有这类问题能够问住他：“那种行为又称为‘涅槃’，不过我个人觉得这恐怕只是杜撰，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凤凰存在过。”
“凤凰是否存在我也不知道呢。”爱丽丝轻轻歪着头，竖直的瞳孔在黑暗中灼灼发亮，那是龙类的特征：“但涅槃倒是真的，我姐姐说过，对付我族必须一击毙命，否则当龙类从濒死状态下恢复后，就会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洛奇明白了爱丽丝的意思，他往后退了一步：“你能解决？”
爱丽丝沉默地点头，她的龙化还在继续，手臂上的肌肤逐渐硬化变色，排列整齐的花纹浮现出来，但只有凑近了看才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花纹，那是一层一层的暗红色鳞片，它们致密地生长，如同盔甲般覆盖她的手臂。
她伸出手，那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手掌，指甲延展数倍，锋利如刀刃，更加细小的鳞片包裹五指。
爱丽丝合拢双手，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类了，越来越多的龙类特征出现在她身体上，血脉深处的力量正在逐步觉醒，没有形质的威严填满以她为中心的大片空间，直到这时才让人清楚地意识到她本就不是个人类，无论外表如何美丽，她的本质依然是龙族——那个君临于一切食物链顶端的生物。
“虽然离真身显现仍有一段距离，但至少可以暂时摆脱孱弱的人类躯壳了。”爱丽丝轻声说，她的音色变化不大，但给人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每个音调里都渗透着龙类的高傲与残暴，她与黑暗中的石像鬼群对视，它们低声嘶鸣但仍不肯退却。
“很好，我还担心你们跑了呢。”爱丽丝微笑，眼睛又亮了几分：“那咱们就再打一场吧，看看是谁吃掉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