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永恒於誓约
然而终究不是梦境啊，唰地惊醒发现躺在软绵绵的床铺上这种剧情并没有实现，眼前仍然是飘散着血腥味的昏暗房屋，财狼人逐渐冰凉的尸首一再证明了这里是再真实不过的现实世界。
呼、好！我站了起来伸展身体，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一想起自己刚才不堪的样子不由得羞耻的发颤，若是被杰鲁里或者第七军团的同伴看见自己──夺去他人性命後竟然如同受怕的白兔般瑟缩在角落簌簌发抖的模样……想都不敢想，被谁看见了就将对方灭口吧？
这下子就确保了除了教堂以外的所有地方了，尽管认为附近没有其他兽人了，我仍旧小心地捡回自己的短刀和匕首，用随身携带的布匹把上头的血迹抹掉，接着沾了血的布就当场扔掉了，气味太重的物品不能留在身上。
推开半掩着的大门，我由正门直接出到外头，村子中央的篝火烧得旺盛，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村广场，在这种影子细碎狭小的场地，我的〈影舞〉便难以发挥作用了，於是加倍谨慎地慢慢接近篝火。
愈靠近愈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气，眼前的景象因炎热而歪曲变形，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忍受的气味，血的气味、烧焦的气味、油脂燃烧的气味……
忍不住皱起眉头，面前的画面实在令人太过不快，支持烈火猛烈烧灼的燃料不只是薪材与乾草，更多的是……人的身体，一具具面目全非的人形被火蛇姿意噬咬着，大半早已化为乌黑的灰烬，剩馀的也只是无法辨认的残肢断臂。
……其实并非不能理解焚烧尸体的作法，死去之身放置不管迟早会腐败，变成传染病的源头。然而牺牲者多半都只是这个村庄的平民百姓，无缘无故地惨遭袭击、轻易地丢去性命，最後被烈火吞噬──未免是太过不值的人生。
战争……真不期待这种事情的发生，不过这是兽人族的风蚀尖矛部落挑起的战事，我们能做得便是尽力去保护无力的人们。
「……咳、咳……谁、在这……」
冷不防传来既沙哑又枯槁声音令我警戒心大起，摆出迎战姿态的同时，双眼也捕捉到了出声的对象──那是在篝火角落边，浑身被木材及各种杂物堆压在身上的男性，从他身上的穿着依稀能辨认出是黑精灵的制式铠甲，不过早已破烂的不见原貌。
有幸存者吗！我赶紧跑上前去，这位男性是黑精灵混血，有着褐色的肌肤，但是头发及瞳孔的颜色都与我不相同，混血在身体上许多特徵都会与纯血有差别，但是尖耳的基因特别强大，即便是稀释了三代以上的血脉也绝对不会埋没掉尖耳。
我仔细一看便不忍地抿紧了唇，这位男子遭受到了必死的致命伤，不如说能保持意识到现在早已是奇迹了。腹部的巨大创口几乎要将他腰斩，而在火堆边长久的高温将他的皮肉烧黑、眼睛也被灼热夺走视力……不过正因为高温抑制了出血，他才能够凭藉意志力支撑至今吧。
我尽力克制声音的颤抖，以平稳的语气回应道：
「第七军团。」
「……祈死部队吗！哈、咳咳……呜、呃……是你们的话、肯定、能把兽人、一个不留地、驱逐……！」
每当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词，男子的嘴唇便如煤炭般层层剥落，伴随着口中飘出的飞灰逐渐化为尘埃。
「报告战况。」
现在我得做的是问出情报，而不是对这名将死的战士嘘寒问暖，如此才不会白费掉他苦撑至今的执着。
「……咳，三天前、兽人奇袭……敌方、财狗人二十只、以上……鼷鼠人十多只、作为指挥官的牛头人、一只……」
唔、这下头痛了，这数目和组合可算是一支不小规模的队伍了，而且都是由能快速行军的兽人族构成，这次的奇袭显然是有计画的进军。
「……奇玛达、村民共七十三人、没有外来者居留……守备军、八人……七人死亡……」
唯一仍存活的守备军便是眼前的男人，不过马上他的生命之火也将要熄灭。
「……兽人、教堂……地下圣堂、据点……俘虏、关押……呼呼……」
男人的生机愈来愈微弱，声音细若蚊呓，似乎肺部再也无法吸入空气了，只听得见漏风似的喘息声。
「辛苦了……留下姓名和遗言吧。」
男人弯起嘴角，露出再偏袒也说不上是好看的笑容，与其说是笑脸、不如说是哭脸更让人信服，然而我能感受到其中的喜悦与释怀。
「……第五军团、奇玛达、守备军士库雷尔……咳、帝都……妻子……珍重──」
没能说完最後的语句，男人──库雷尔光荣地达成身为军人的任务，咽下了最後一口气，回归尘土。
「收到了，必定传达予你的妻子。」
闭上眼，短暂地为库雷尔默哀之後，由他的颈项间取下作为信物的靛长石的宝石挂坠，其宝石的含义是──永恒的誓约。
如同库雷尔的证言，在村内的教堂附近发现许多兽人族留下的足迹，大胆的侵入教堂内搜索，虽然到处都是破坏的痕迹，但没有发现兽人的身影，果然是躲藏在下面吗……
在我眼前的是位於礼拜堂角落，铺了红毯的下方所隐藏的暗门，暗门早已被掀开，露出一条深深向地下延伸的阶梯，从入口看下去只见深处有非常微弱的灯火摇曳，大抵上来讲是条漆黑而视线不佳的通道。
古王国伊索斯统领整个大陆约五百多年，期间伊索斯信奉唯一的神明──造世神奥杜范恩切，信仰由造世神教会统括，所有人都被强迫信奉造世神，而异教信徒会被造世神教会追杀至天涯海角，於是秘密兴建於地底的地下圣堂就成了异教徒规避教会追捕的方法。
之後古王国分崩离析，经历长达六十年的混乱群城时代後，至今大陆各地建立起众多的国家，信仰的箝制早已被解放，地下圣堂即是当年受压迫的异教徒们留下的遗迹。
为了躲避教会，地下圣堂可是会兴建得如同迷宫一般，路线错综复杂。
盯着地下圣堂的入口，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事实上，我的侦查工作到这个地步已经尽善尽美了，剩下的只要交给第七军团的同伴，在精锐的进攻下冲入地下圣堂将兽人们一网打尽都是简单的事情。
但是，俘虏该怎麽办？被关押在不清楚确切位置的地下，一但两军交战即便黑精灵方再三小心，兽人族难道不会把俘虏们当成要挟的人质？牠们会的！兽人族可不是会被野性支配理智的种族，若是如此愚笨就不可能建立起足以威胁玛塔诺亚的强大国家！
而黑精灵军虽说不是冷血无情的部队，可是战争追求的是胜利──倘若人质会阻碍到自军的胜利，那麽将会忍痛丢下俘虏不管，理智上能够接受，但是情感上不行！
果然……我这种杀敌之後会惊怕的手脚瘫软的家伙，作为军人再失败不过了，而自认失败的坎丝缇塔不可能扔下无辜的人们不管！
说做就做！但在那之前我回到村子的入口，寻了一处不太显眼的位置，以加密过的手法留下文字，不懂解析方法的人看来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涂鸦吧，这是留给不久後将会到达奇玛达的同伴们的讯息
最初的预定是我作为先行部队，预先对奇玛达进行侦查，把握村庄的现况、敌人的组成与数目、评估营救俘虏的可能性，完成既定任务後就在村庄外头等待合流，作战部队在我离开一个小时之後便会启程，算上我的脚程稍稍快了一点，再扣除掉我探查花费的时间，大约再半个小时杰鲁里等人便会抵达。
我把得到的情报钜细靡遗的留下，一方面我打算进入地下圣堂事先救出俘虏，在那之前不希望作战部队攻入……我知道自己太过任性，不过第七军团的各位都熟知我的性格仍指派了我这项工作，早该有所觉悟才是。
於是在最後一段留下：「先行进入地下圣堂营救，等待一小时再行进攻。」这样恣意妄为的讯息。
接着我回去地下圣堂的入口，望着那宛如深入地狱般的石阶梯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哪怕自己曾经乱来过无数次，因而受到小伤也是再频繁不过的事，可是……这次总有点隐隐的不安，这是什麽？女人的第六感？胡说、我可是男性，才没有那样的东西！
确认好〈消除气味〉的魔法效果还存在，〈影舞〉也时刻使用着，我压抑住内心的焦虑踩下了通往地下圣堂的阶梯，刚踏下第一步，清脆的叩叩地脚步声促使我皱起眉，也许是当年为了尽早察觉教会来袭的手段，这些石阶梯似乎是经过特殊的处理、可能是空心的构造，尽管我的脚步与往常隐匿的步法没有不同，仍旧造成了不可忽视的声响。
「哎……」
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从怀中再拿出了魔法卷轴〈空气壁垒〉，原先的作用是产生一道薄纸般的空气墙壁，它的用途是……没有，〈空气壁垒〉只是个非常初级的魔法，通常是魔法师的学徒为了磨练精神力用的一个小法术，基本上绘制成卷轴的必要性为零──因为一般根本用不到啊！
不过我意外发觉〈空气壁垒〉能降低噪音，或多或少有隔音的效果，於是特地订制了一批魔法卷轴……由於是客制化，可说是、非常的贵！
撕开〈空气壁垒〉的魔法卷轴，一层凝滞的空气在周遭形成，嗯、很好，脚步声几乎完全被掩盖了，就这样我一步步地走下地下圣堂的楼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