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天，毁灭之威惊动世间。
从药庐出来之后，再回山看望师尊并寻求解决两位亲人间仇恨的办法的沈萱衣，莫名觉得心头一阵不安。
“南方……发生了什么？那种声势，未免太不寻常了吧……”
有疑惑、有惊讶，但怎么也压不过突如其来的心悸。
于是空中飞掠而过的人影瞬间提速，直抵自己那生活多年的熟悉山门。
隔着千丈虚空，遥遥地看见山头伫立的身影，少女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有这种不详的感受，但师尊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这样想着，不消片刻便到达了自家师尊身边。
少女拱手行礼，一如往常：
“师尊，弟子回来了。”
“嗯。”
那个人淡淡地应了声，与年纪不符的青涩俊秀脸庞上露出一丝微笑。
“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该同家人多多相聚吗？”
“啊……弟子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有些事情委实令人困扰，所以……”
沈萱衣正想将自己姐姐那顽固不肯放弃的态度说出来，不料竟被一向温和的师尊粗暴地打断。
“事情麻烦的话，便不必再说了。”
她所尊敬的那个人摆了摆手，整个人带着某种不甚明白的怪异之感。
“什么也不必说，不必想。”
“此刻，陪吾走走吧。”
照世孤灯转身，率先离开。
“哎……？？！”
完全理解不能的少女只好忙不迭跟上他的脚步。
山间，初入冬的寒风吹拂着，遍野枫红愈发明艳，那般炽热的颜色，却染上一抹凄冷。
师徒两人沿着山道散步，一前一后，一路无言。
尽管满怀不解，少女仍然没有选择主动提问，她知道，师尊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这一次的缘由，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及的。
“吾徒，萱儿，你看这枫红十里，有何感觉？”
照世孤灯停下脚步，抬眼望着枫树林，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好似还能将一切尽收眼里。
“感受……？”
下意识认为这个问题有什么隐藏的深意，沈萱衣皱着眉仔细想了想，却没什么头绪，只好干巴巴地回答：
“嗯……很美。”
“哈！”
男人轻笑一声，
“的确是这样。”
“只可惜，即便历经风吹雨打严寒酷暑都不曾溃败，却也终究有枯萎尽头的一日啊……”
“师尊，您……”
不妙之感霎时直冲头皮，脊背发凉。
“吾也到了，该同你道别的时刻了。”
男人这样说着，挺拔的身躯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有些虚幻。
“这……这不是本体！”
少女霍然惊觉，瞬间明白了那股怪异感的由来：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尊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不必惊慌。”
他抬起逐渐朦胧的手臂，轻拍在少女肩头。
“这不过是人之必然罢了。”
“虽然吾也未曾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仓促，只来得及留下如此虚幻的模样。”
“不……这怎么可能呢？突然说这种事，您教我怎么接受……怎么接受啊！”
少女的情绪开始失控。
一百多年……失去父母和姐姐之后的那么那么漫长的时光，陪伴爱护自己，教导扶养自己的，只有这一个人啊！
怎么可以说不在就不在了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师尊的能为，为何会……”
“呵……萱儿未免将吾想得太过强大了些。即便是吾，在真正的劫数来临时，也是不堪一击啊。”
“开……开玩笑的吧？！弟子，弟子不能相信！绝对……不要相信！”
失态之下，她挥手抓向自己师尊的衣袖，却只穿透而过，掌中空无一物。
照世孤灯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无奈，语气里满是歉疚：
“抱歉啊……往后所有一切，都要看你自己了。今日之后，世间种种，再与吾无关。”
“不！不要这样啊！我好不容易找回了姐姐，我还一直在想让你们和睦相处的办法，我还想过日后大家冰释前嫌一起生活的光景……师尊你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丢下我！”
分明放在外头已经是堪比一派宗师的人物，这一刻却仿佛还是百年前那个小小的孩子，那般无助，那般悲伤。
“好了，不要哭泣，不要流泪，你一直都很懂事，从未让为师失望，这一次想必也是一样吧？”
男人的语气那么笃定，那么……自豪。
［不一样的啊……怎么会一样呢？］
少女在内心中强烈反驳，蓦地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她怕，怕自己再一触碰，就连眼前这化体虚影，也将立刻不复存在。
他见她这样的反应，只平静地继续说着：
“吾这一生，施恩许多，亏欠许多，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至今也有许多遗憾来不及弥补。”
“离开吧，萱儿，离开这里，去找你的家人，忘掉我过去对你说的那些大道理。这是吾对你最后的要求。吾也是才想明白，天下苍生之类的，如此沉重的包袱并不适合由你继续背负，你该是自由的，幸福的。”
“若非状况来得太突然，吾本该同你好好交待一番，不过如今也只能这样草草收尾了。你，可记住了？”
“是……弟子，谨记。”
牙齿紧咬着，少女努力不让自己落下一滴泪来。哪怕再怎么想要嚎啕大哭，想要不顾形象地做出毫无意义的挽留，她也必须镇压自己的心情。
因为，她在师尊面前一直都是那样冷静的，乖巧的，懂事的。
已经是最后了，她怎能不努力表现地让他满意？
“嗯，很好。”
照世孤灯的笑容里满是轻松释然。
“你可是吾唯一的，出色的弟子啊。”
“是……多谢师尊，夸赞。”
万千心绪破碎零落，依旧要勉强露出笑颜，沈萱衣已不知此刻的自己该如何说清这悲喜。
［吾相信，这一场大劫，人间定有转机，而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你这孩子了。］
他想叮嘱的事情可不会就这寥寥几句，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那么，就此分别了，吾徒。”
“是……”
“师尊，一路走好。”
“嗯。好好保重。若有机会，吾真想亲自和你姐姐说一句……”
咔嚓！
随着远在南海的本体彻底死亡断绝意识，枫林间模糊的化体轰然裂解崩溃，片片散于虚空，再无痕迹。
“……”
“…………”
一片寂静中，女孩缓缓跪倒在地，任由衣裳沾染尘土。
“是。”
“我会把话带到的。”
“我会保重的，我会如您所说，更自由，更幸福。”
“可我照您的吩咐做的再好，这世间，也不会再有一个人为之夸赞我了。”
“再，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