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风雪漫天。
冬季的第一场落雪，为整个世界披上银白的新衣。
云天缥缈之巅，一座座高耸的浮屠也蒙上了一层纯净的白。
于佛塔深处，华发若雪的俊秀僧人望向对面堪堪恢复了动弹能力的剑者，神情悯然。
因果这种东西，有时候委实是令人无可奈何。
世尊行走天下那么多年，顺手搭救过的人不知凡几，却偏偏，也成了今日状况的根源。
遇到沈轩衣的时候，他知她是变数，是无法预知的无限可能。于是他救下她，将她送去闻人身边，使孤独前行的剑者第一次体会到有人陪伴的滋味。然而时至昨日，那剑者却成为了他巨大的阻碍；遇到御轻鸿的时候，他眼中所见只是不愿伤人的纯良少年，既然能救，便救了。只可惜没有后续跟进的他全然想不到事情会发展至那般地步，以至于造就了一位极度“异常”“扭曲”的存在。
太多太多的巧合与偶然，最终铸成此间的必然。
若论起责任，他也好，闻人也好，沈轩衣也好，早已死去的某些人也好，都是其中一环。以这三四年为界限，冗长的链接里，无数种微小的因素无数种可能性，到底还是抵达了最绝望的那一条。
“剑者，汝，可感觉到了？”
世尊开口问道。
“是。”
闻人羿觞缓缓点头。
对他与世尊这种层次的武者而言，南海那块地儿某人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太过强烈鲜明，哪怕那厮什么都不做，也还是好像暗夜里的灯塔一样引人注目。
昨日的战斗过后，狂热的情绪冷却下来，属于闻人羿觞的理智和冥冥中某种直觉告诉他，也许在无意之间，他已经犯下了一个大错……并且，难以挽回。
啊，当然，即使这样，他也不会心怀愧疚之类的。这些年一路走来，击败过那么多人，若是遇着一名对手便要感到抱歉一次，岂不显得太滑稽了些？
毕竟，闻人羿觞就是这样自私而又简单的人啊……他的眼里，除了早已定下的目标，再难容得下其他。
正因如此，虽不过数面之缘，佛者亦能将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剑者，看得透彻分明。
“如今，贫僧有一局，或能达成剑者夙愿，只是不知，剑者可愿入局，随贫僧一赌，成为这局中棋子？”
“嗯？”
语气略带惊讶，闻人羿觞直直盯着面前僧人，四目相对，只瞧见一片坦诚。
“……好。”
他答应了。
“哪怕……这一局，你我都将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剑者，依旧愿意？”
说到这里的时候，世尊的表情里流露出微微的异样，复杂难明。
“是。”
回答一如既往的果断。对闻人而言，走在这条路上，代价什么的，从来都不能让他退却。
“嗯……”
佛者颔首微笑，蓦地，向闻人伸出手掌。
“那么，至少先疗复部分伤势，再议吧。”
“呵！”
淡笑一声，剑者同样伸手，两人之间佛气剑息一瞬汇流。
“请。”
他们那一战，各自全力全开，伤势沉重，一夜的调养不过是稳定了一下外伤，于整体而言，只是杯水车薪，想要痊愈起码也得有个一年半载。可现在又哪有那么多闲散时间呢？
所谓计划，当然要有相应的执行能力，否则，皆是空谈。
自己造成的伤害自己定是最为了解，也唯有两人不含芥蒂地相互治疗，才能事半功倍，尽可能争取达到更好的状态。
若是让释法云天内众多佛子们知晓自家领袖与入侵者正有说有笑相处和睦，怕是得惊落一地眼珠子。
————————————————————————
呜——
寒风呼啸，窗外洁白冰花四处纷飞，而在室内，火盆里新鲜的炭火正烧得通红，带来不竭的暖意。
床头，小女孩儿依偎在少女怀中，同样瑰丽明艳的紫色纠缠在一块儿，难分彼此。
那白皙的、柔软的、娇嫩的、一手掌握的，于少女指间揉捏把玩。
“哈唔～”
大口地深呼吸着，足尖处传回的阵阵奇异触感让轩衣面带晕红。
怎么说呢……痒痒的，很羞人啊！但是……不讨厌。
她把自个儿的小脑袋往紫璃怀里更深地蹭了蹭。
嗯，虽然璃的体温一直都是偏低，凉凉的，不过啊，还是想要靠近，挨得紧紧的。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平淡安稳，就好了。］
女孩儿这样想着，明知幸福下的阴霾步步逼近，却不愿正眼去瞧。
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响驱散了两只紫毛间默契无言的腻歪气氛。
“当当！轩衣小妹妹的药膳做好咯～”
非乐少年依旧活力十足。
吱呀——
房门打开不大不小的缝隙，
“多谢。”
紫衣少女接过冒着热气的盖碗，“啪”地一下又关上了门。
“……”
冷风中，少年默默抖了抖身子，笑容僵硬。
［哇咧你们都不请我进去坐坐的吗？超过分的啊！］
若是紫璃知道他的委屈，想必……还是一样的对待。
开玩笑！她家小紫窝在床头小猫一般的慵懒模样是能随便给外人看的吗？！
嗯嗯，才不是独占欲呢！
不再理会一片热心惨遭冷遇的非乐，紫璃姑娘心情愉悦地准备开始她与亲爱的小紫的喂食PLAY。
然而……
咚咚！
敲门声再度响起。
“啧。”
她强忍着，保持平淡的表情，开门。
门外之人并不是非乐。
“……”
沉默三秒之后，只好回应：
“进来吧。”
那黑发白衣的少女安静站着，与轩衣一个模子出来的容颜上布满了落寞。即使被打扰的紫璃心头有所不悦，见着她这模样，也没法再说些什么。
“唔姆……是谁？”
床铺上的女孩儿抬眼朝门口一望，顿时“DUANG”地一下弹了起来——
［啊啊啊萱儿怎么来了啊！形象啊形象！］
唰——
她花了一秒的时间以神鬼都要惊叹的速度摆出了严谨正坐的姿态，充分维持身为长姐的威严。
“你来了。”
紫发萝莉面无表情，语气淡漠。
“嗯。”
沈萱衣应声。
一旁的紫璃小姐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家小紫假装正经的模样也……超可爱啊！
“师尊……不在了。”
“……嗯。”
对于这个消息，床上的紫发萝莉表示惊讶时间早已度过，该有的各种复杂心情也早已体验过，现在再听，已是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其实师尊一直想和你说，对不起。”
“嗯。知道了。”
面对姐姐平静的反应，某一刻沈萱衣心中闪过不妙的猜想，随即又果断否决。
她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感性冲昏头脑的人，不会傻傻地跑过来问姐姐是不是杀师凶手这类问题。
来的路上便已经思考过了，那时离开药庐，姐姐前脚刚走，后脚她便回山，那么短的时间差里，哪怕姐姐实力进步再大，也不足以轻易击杀她的师尊。更何况，师尊最后还希望她为他向姐姐带话，更佐证了二人未曾相遇相杀的事实。
所以，她这次来的原因绝非问罪什么的，而是……
哗啦！
在紫璃童鞋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里，白衣少女上前抱住了那只小小的紫毛。
“萱儿，你……”
被拥抱的那只萝莉有点愣神，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呐，我可以依靠姐姐吗？”
“啊，嗯……当然可以。”
“姐姐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嗯。不会。”
沈萱衣眯着眼，嗅着自己娇小的姐姐身上的气息，只觉满腔伤怀悲切渐渐平息。
原因？妹妹和姐姐呆在一块儿，哪需要什么缘由啊！是姐妹，就够了，不是吗？
“…………”
捧着那碗依旧热乎乎的药膳，少女深紫眼眸中满是阴郁。
她知道，这长期电灯泡，怕是赶不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