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几度，时间推移至落雪的第四日，沈轩衣自觉身体恢复上佳，便和非漠玖师徒告别。
毕竟，也是麻烦了他们照顾许多时日了，总不能一直窝在别人药庐里叨扰下去。
当然，在某老头表示一点也不麻烦并希望抱着萝莉纤细的小腿蹭一蹭的时候，女孩儿心中的那点感激之情也瞬间化作了狠狠的一脚飞踢——
guna！！！
嗯，这是告别礼（正经脸）。
离开药庐之后，三位长相酷似的漂亮人儿并排走在一片白雪覆盖的街道上，可惜，本该成为路人眼中一道风景线的她们这次却并未收获多少惊艳的目光。
偶尔路过的人们，裹得严实的普通居民也好，不畏严寒的武者也好，他们的神情里都透着一股不安的气息，再没了心情去欣赏外物的美丽。
一语概之——人心惶惶。
足足几天的时间，足够让某些事实呈现在世人眼前，明摆着的惨烈状况容不得任何人再将这难以置信之事当做笑话。千里之地尽作虚无，涵盖城镇居民同化劫灰。这种消息哪怕有心的大人物想要掩盖也掩盖不住，朝堂、武林、民间，天下皆知。
那个恐怖的魔头在哪里？他何时会出现？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我会不会无知无觉地死在睡梦中？谁能阻止他吗？谁能消灭他吗？
一个个问题，百般思绪，天下人心仿佛一汪湖水被天降陨石当头轰下，溅起漫天飞舞，浮沉不定。
当然，这种问题和现在的轩衣无关。不……应该说，被刻意无视了。
这一次，她们都没有靠自身功体御寒，而是一起穿上了厚厚的冬衣，打着伞，薄薄伞面上平铺着一层冰冷的纯白，看起来，约莫和普通人家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了。
啊……需要强调的是，三个人，两把伞。
黑发的少女看着旁边另一把伞下牵着手彼此依偎的两只紫毛，叹息。
那两只虽然话不多，但真是足够腻歪的。
她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姐姐心中的地位怕是被某人给比了下去。可她能怎么办呢？姐姐要弯，她也挡不住，她也很绝望啊！
并且多少还是有些好奇和难以理解的。
要对着一张和自己相差无几的面孔发情什么的……
emmmmmm……除了本身是自恋狂以外，这难度系数有点高。
只不过，这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说到底也不过是小事，压在沈萱衣心头的，自然还是当今最令人惊骇的那个消息。
南海之厄一经证实，关于师尊的死因，她便几乎可以确定。且不论照世孤灯这些年来时不时灌输的维护天下苍生的大义思想，光是师仇这一项，她便无法置之不理。
她做不到姐姐和紫璃她们那样视若罔闻粉饰太平，她恨不得立马飞过去一剑取仇敌狗头，可……她还是做不到。
虽然现在没了心结桎梏，她的武道修行之路还有很大潜力，但是此时明显的实力差摆在那儿，除了送人头，她竟是完全无能为力。
比起满腹思虑心情沉重的妹妹，轩衣只是紧紧握着身侧少女冰冰凉凉的手，视线投注在每一片自眼前飘落的雪花上。
上次和紫璃一起看雪景是什么时候呢？
是风雪天都之下啊。
是以虚假幻想的“萱衣”身份的自己啊。
是作为……闻人羿觞的跟屁虫呢。
忽而想起记忆里那个清冷孤独的身影，女孩儿心情复杂，而后，怔住。
当你正想起某个人的时候，某人却就这么猛然出现在你面前，这时的你又是何种感受？
沈轩衣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至少她自己，是感到愕然、不知所措以及……些微惊喜的。
街道那头，不知谁家一枝寒梅爬过白墙，迎着冬雪，开出一抹绛红。
花枝下，素衫青年单薄的身影一如往昔。
“……啧。”
紫璃低头瞧见自家小紫一时呆滞的模样，稍觉不悦。
［多余的人，又多了一个。］
但……她还是默默抽回了自己牵着的那只小手。毕竟，有些空间，总还是要给的。
同一刻，沈萱衣也停下了脚步。
［那是……剑痴？］
心知那人同家姐有旧，她便也只好选择驻足观望。若换了别的时候，说不定会上去请求指教交流之类的，现在么……委实静不下那个心来。
随着紫发少女放开手，那只娇小的紫毛快步走向素衣青年。也不知是否三体合一后心境有变，相较起上次见面的僵硬，这回的她倒是洒脱了许多。
“闻人……为何来见我？”
深紫色的双瞳望向孑然一身的剑者，一开口便断定了对方的目的，丝毫不认为闻人并非为她来此而只是偶遇。
“大约……是放不下罢。”
如同沈轩衣的变化，闻人羿觞如今终于经历一败，并接下世尊那一局，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直白和坦诚。
是啊……放不下。
他对她的印象，始终都还是最初那个弱气的又意外地勇敢的、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哪怕后来他知道她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弱小，哪怕后来他知道他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她，哪怕后来他知道那个拉着他袖子叫着“闻人闻人”的“萱衣”只是个虚构的幻影。
哪怕有那么多哪怕，她仍然是他舍剑以外无法忘怀的一部分，是他单调人生里短暂路过的唯美风景。
这样的她……要他如何装作若无其事，抛却在脑后呢？
“我该说，感谢你的牵挂？”
女孩儿歪了歪头，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可眼眸里，却莫名透出一丝笑意。
“呵！那便感谢吧。”
剑者敛眉轻笑，唇角的浅弧仿佛冰峰之巅雪莲微绽。他笑着，蓦然伸手。
于是，女孩那一头紫色的柔顺长发在短短对话间刚染上的点点洁白无瑕，便被那只手轻轻拂去。
“我有一场新的战约。”
他说。
“嗯。”
感受到头顶发间的暖意，女孩儿双眼微眯，点了点头。
“你一定会赢。”
她认识的那个剑痴，绝不会败，不是吗？
“是，我会赢的。”
他也这样回答，绝口不提不久前的失败。
闻人羿觞的视线转向不远处，看见撑着伞等着的紫璃和沈萱衣，剑者与紫衣少女的目光交错而过，心头不由了然。
果然……是选择她啊……
也，很好。
这样，很好。
“你知道，我总是没有多少空闲的。”
“嗯。所以？”
她当然知道啊，那个时候闻人可不就以自己没闲工夫找人拒绝过她的跟随么？若不是她强行赖着，后续一切便也不同了。
“所以……再见。”
“哎？”
话题突兀地结束，和他的消失一样突兀。
素衣身影顷刻间虚化，只余一点辉芒落在女孩儿抬手欲抓的指尖。
“这是……剑气留形？！”
伞下的紫衣少女一惊。
原来，闻人羿觞本人根本就不在此处？
他的剑道境界，已经这么高了么？
明明当初还是个她随手能劈死的小剑客来着。
紫璃忍不住轻轻皱眉。
这种堪称惊悚的成长速度，别说她家小紫了，便是当年的主人……也比不上吧？
可是……正如焰火烟花一瞬极致绚烂，所有人只瞧着那份绝美，又有谁，记得这是熄灭落幕的前奏呢？
物极必反，亢龙有悔啊……
少女握着伞柄的手紧了一紧，将这份不妙的联想压在了心底，然后向愣在原地的紫发萝莉走去……
轰隆！！！！！
刹那，天摇地动。
强烈的震感顿时传遍方圆天地之间，沈轩衣眼睁睁看着那墙头的枝条一晃，梅花凋零。
“哇！不好啦！”
“地龙翻身啦！”
“大家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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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衍历三千二百六十六年冬，十二月初七
天宇皇朝七十万大军，尽殁。
妖人御轻鸿自南海往内陆直线突进，沿途不存一物，皇朝京都沦陷，当代天宇帝叶凌轩与皇城附近三千里沃土，一并崩毁湮灭。
唯一所幸，妖人精神有异，一役后不见踪影，未续行灭国之举，无数子民侥幸得以存活。
那时起，一切已不再是人与人的战争，只是蝼蚁在神罚之前的垂死挣扎，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