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拍器并不言语，只是左右摆动，发出嗒嗒的声响。
“已经这么久了，也应该起来了吧？我的地板全部都被你弄湿了哦。”
看不出年龄的女人眯着眼，用食指的指节敲击少女的头顶，用并不着急的话语催促她。
“咳……咳……”
也许是这句话中蕴含什么魔力，原本脱力到不听使唤身体恢复了些，少女终于从水洼中起身，换做用小腿与膝盖支撑着身体。灰发中存储的积水又被重力挤出来一些，绕着空洞的双眼留下一道道水痕。
得知被父母抛弃的幼童，大抵就是这个模样。
“咳，你，咳咳，放，咳！咳！”
有东西卡在身体里，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的感觉让少女要疯掉了，甚至要把肺咳出来都无济于事。
“按照你们的话来说，是穿越者的金手指，按照常理这里也应该进行【新手教程】，不过我不想教。”
“咳，咳，咳……”
少女想说些什么，可是一张嘴就是无尽的咳嗽，双手交叠压在嘴巴上，才勉强把这股势头止住。
“对了，作为补偿，就由我为坠落于江水的孩子命名吧。”
女人挥舞着双臂，洗练而优雅的动作莫名让观看的她联想到某些舞蹈，修长的食指在空中划过如天鹅展翅的弧线，最终在她的额头上轻点，女人涂抹樱粉色口红的嘴唇轻启——
“四风沐月，我准许你使用这个名字展开一段崭新的人生。”
很特别的名字……
回过神来，刚刚获得名字的少女发现自己站在蔚蓝的天之下。
膝下是柔顺的芳草，耳畔有鸟儿在鸣叫。
少女灰色的眸子闪耀，就算是在广告中，都没有见到过如此标准的林地。
即使是肺的枝杈中仍旧存储着水分，她依旧能露出兴奋的表情。
真美……
“如何，这美到不可方物的世界。”
黑发的女人托着胸部从后方款款走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沐月带着些兴奋点点头，忍不住向地上的花朵伸出手。
“咳咳，你，咳咳，你……”
“我本来有个很喜欢名字，不过他偷偷喜欢上别的女孩，所以，你可以称呼我的代号『羔羊』。”
女人扯住裙子的一边，压住领口处的衣物，向沐月欠身。
看来也是有故事的人。追问下去显得不礼貌，沐月迈出两步走到一朵花边上。
压抑太久的女孩立即爱上了这里的景色，她想要摸摸这朵隐藏在高草中的小花。然而俯下身刚刚伸出手，花朵毫无征兆地被一发子弹击碎。
子弹？
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真的家伙，沐月抬起头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向这边疾驰而来的科幻少女。
那个是什么？
“咳咳，这个——”
“看来想要回到美丽的世界，就要先解决掉麻烦。小沐月，加油哦。”
刚刚经历过从死的悬崖跌落至人间天堂的女孩，目前又觉得自己看到未来，脑子里理所应当地都是乱码，情急之下只觉得喉咙发痒，弓着腰咳嗽。
不过那一群装甲少女不会理会她的慌乱，沐月只觉得肩膀一痛，就像是挨了职业拳击手的冲拳，身体在顷刻间失去平衡，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会遭到枪击，她想不明白，双眼迷茫地看着天空。
视野中的天空逐渐被后背喷着蓝色火焰的紧身衣少女占据，从她们的身上，能够感受到致死量的恶意。
明明她才刚刚从冰冷的江水从被救出，明明才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美丽的花朵。
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还在奇怪吗，明明相同的事，不是在原本的世界遇到过了，小沐月？”
原来的——
被班上的女同学围在墙角，被扯着头发痛骂，红色的墨水被洒在染成黑色的头发上。
那些人的眼睛里，仿佛是黑白漫画中突然加入的额外色彩，代表憎恨的血红。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被激发，沐月触电般抖了一下，扭动着身体向后退却。
“不要逃避，小沐月。”
然而这次有人在身边催促她。
“好好看着。”
羔羊提着她的衣领强迫这她站起来，用手臂紧紧固定住她的脖颈，让她的脸对着天空中的少女。
似乎是由于还没有搞清楚这两只精灵的具体状况，这支小队采取很保守的火力覆盖的方式进行试谈。
打到身上绝对会很痛。沐月闭上眼，但是只有爆炸声袭击她的耳朵。是羔羊用着不知道什么能力，把那些泛着光的攻击物尽数挡下。
“听好了，小沐月，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没……没……咳咳……”
沐月灰色的眼睛恢复些许神采，在这个时候有人肯否认她的错误真的太重要了。
“就是有这样一群人，把自己的错误包装成正义，四处去猎杀无辜的人。”
羔羊从她的身后伸出手，指向靠得最近的那名队员。
“被那种人针对，会死的哦——小沐月不想死吧？”
江水浪花破碎的声音再度从耳畔响起，沐月如同巴普洛夫驯化的狗，身体抑制不住的发抖。
“不，咳咳咳，不，咳咳，不想了。”
“对呢。”
羔羊如乐般的轻哼又在耳边响起，伸到前方的手掌挽动，一朵花在她的面前绽开。这是刚才被打碎的花。
“美丽的花儿，多么美丽的世界，可惜，小沐月你需要自己去保护它呢。否则——”
羔羊吊起语调，合上手上，再度张开，漂亮的花朵只剩下凋零的花瓣。
就像自己的过去——飘落的花瓣印在她的眼中，无力，连自己也保护不好。
“就用小沐月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的小天地怎么样？”
“嗯。”
一无所有的感觉，绝对不想再试一次了。
“于是乎，小沐月决定好跟着我来。”
一旦下定决心，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动起来，同时，她感受到有什么在流淌。身上湿透的衣服在光芒中消散，卫衣的衣袖变成薄纱的蕾丝边衣袖，轻薄的头纱遮挡住些许视线。
千层的银丝纱衣将她笼罩，真是绝美到虚无缥缈。
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刀片如雨点般从云朵中落下，在沐月的肩膀处集结为单翼的形状。
好厉害……这种……好厉害……可以的，能够保护好自己的。
“天威·四印『死亡』，以及『离群之翼』，不要忘喽。”
那引导出这一切的羔羊推到一旁，如盛大开场般展开双臂。
“那么是时候咯，小沐月，去把那些人杀死吧，一个不留。”
杀……么……沐月学着她的姿势抬起手。
羔羊等待着，黑色的飞刃扬起激扬的风，一连串爆炸坠落的声响在她的身后响起，满怀期待的转身，但是只是因为摔落而沾染上泥土树枝的少女们，没有她期待中的血花。
只是把显现装置破坏掉了？
“无聊的慈悲，小沐月。”
“果然我没有决心。”
大多数人都是被煽动的无辜者，只有躲在人群身后的人才是真正需要诛杀的恶棍。就算是被舆论的风暴撕扯成碎片，沐月仍旧坚持着这样的想法。比方说那个只把热爱自己的粉丝团体当做选妃库的混蛋明星。
“那个，咳咳，因为死，太痛苦了，不想让她们经历——对不起，我太软弱了……咳咳咳……”
“啧。”
也许是她看错了，有那么一瞬间，羔羊完美无瑕，如同长姐一般的脸上出现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再眨眼，她的脸上还是无瑕温润的笑容。
“果然这件事对于善良的女孩太难了吗，没关系哦，接下来小沐月只需要看着就好了。”
头顶传来冰冷的触感，是羔羊手掌的温度。心中升起些糟糕的猜测，不过来不及做出阻止，从树林斑驳的倒影中跃出一只漆黑的巨鱼，将整支的小队吞没。
“等——”
等到影子的潮水退去，只留下数具残缺不全的躯体。
死了？沐月不可置信地跑过去观察，所有人都睁大着双眼，嘴巴张到极限，就像在断气之前，发出过充满绝望的叫喊。
该有多痛苦，绝对很痛苦……在温室中长大的沐月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惨状激发心中的阴影，又觉得自己身上也被溅满了血，胃袋抽搐了一下，残留的酸水又次向上翻涌。
“呕……咳咳咳……”
差点被呛到。
“小沐月早点做出觉悟为好。”
羔羊擦着沐月的肩膀蹲下，抚摸草丛中染血的花。
“你看，我们可以继续赏花了呢。”
“不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小沐月，无辜的路人可不会用机枪与榴弹应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女孩。”
沐月想要辩驳两句，但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说什么好呢，法律？别笑了，那份律师函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生命？自杀过一次的人应该没有资格拿『生命只有一次』来辩驳。
她只能和自己仿佛刚刚上高中的理念一样，尴尬地杵着。
“我不想……”
翻来覆去地嗫嚅着那些话。
“算了，对我来说白昼与夜晚都很漫长，可以慢慢来。只是现在，时间差不多咯。”
话音刚落，沐月就感受到不知来源的拉力在扯着自己的后背。
“新手教程结束了，小沐月。”
视野中的蓝天草地逐渐消失，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悬浮在虚无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