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成都的数据库信息我们能够知道，这位“少尉”叫邹燚。
事实上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大学寝室里的电脑前借着翻译软件阅读即时战略游戏《家园》的桌游《家园：启示录》的英文设定文本。
是的，他就是个21世纪的普通大学生而已，甚至不是军事类院校的。最多，只能说是个政治军事科幻爱好者。
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让他失去意识了。
发生什么了？
他完全想不起来。仿佛那之后其实什么也没发生，他眼睛一闭一睁，直接无缝切换到了这里。
比起想之前发生了什么，还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
邹燚抬起头环视一圈。
陌生的房间，没有窗户，大小和普通的大学教室差不多，甚至还要小些，或许与高中的教室更贴近。在他所处的位置周围放置着几排终端设备，面前大概三米开外是一个贴在墙壁上的大屏幕，面积可能和教室的黑板差不多大，但是要更方正些。这些设备都未启动，沉寂无声。
室内的光照来自天花板。邹燚抬头向上看，整个天花板都是亮的，柔和的灯光隔着半透明的天花板照亮着整个房间。
看起来像是什么控制中心、指挥所一类的地方。
显然，就算他猝死了，室友叫了120，也不可能把他给拉到这种地方来。
然后是这个小妹妹。邹燚的目光停在了身前。
挺漂亮一小姑娘。这是邹燚睁眼看见她后的第一印象。
黑色及肩中短发，除了一副发箍的简单约束，自然地垂下。脸很漂亮，但表情看上去很冷淡，琥珀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感情。
也许有好奇？邹燚不能确定。
她穿着一身纯白连衣裙，带浅灰色蕾丝花边修饰，漂亮，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因为饰品伪装得很好，邹燚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头上的角不是发箍的一部分。也没有看见裙摆下此时并没有晃动的尾巴。
即便如此，这地方的画风和这个小姑娘在邹燚看来也不契合，就像钢铁造物上长出一朵孤零零的鲜花——美，但很难让人确信这是自然生长的。
难道这里是什么失控研究所，而眼前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就是失控的那个实验体？
想到这儿，他感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恐惧。
不止是对所谓“失控实验体”的恐惧。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样超出自己大脑逻辑认知的环境改变，是任何生物都会恐惧的情景。
超出逻辑，意味着未知。未知，意味着不确定的规则，不确定的风险。看起来平常的事物，你怎么知道那在如今的环境下到底是什么？
邹燚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眼前的这个沉默的小姑娘在他眼里也越来越不像人，越来越让他毛骨悚然。
她在做什么？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在观察我？接下来会做什么？对我失去兴趣后把我大卸八块？
邹燚仿佛都能从空气中闻到一丝血腥味了。
他感觉到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做点什么。
努力压住自己的紧张，缓缓吸了一口气，邹燚用自己平生能够组织起来的最温和的声音试探着出声问道：
“小妹妹，你好，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话音刚落，面前的小姑娘就有了动作，吓得他浑身一激灵，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然而，她只是流畅地立正，敬礼，开口道：
“少尉同志。”
邹燚：“？”
“我舰为共和国太空军TQ036型深空驱逐舰成都舰，舷号1120。您正位于1120舰舰桥。”
“因未知原因，1120舰现位于M51漩涡星系某恒星三号行星环绕轨道。该行星初步判断为荒漠行星，拥有大致为宇航时代后期的科技文明。”
“1120舰因未知原因，指挥人员离岗。作为在舰军衔最高者，您将作为临时指挥员，担任代理舰长一职。”
“1120舰等待命令。”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一开始听起来有些轻柔迟疑，但没说几句话就迅速变得流畅有力起来。
邹燚沉默着，在座位上坐稳了。还好，刚才虽然差点跳起来，但实际表现上他只是挪了挪屁股。
显然，情况与他的想象略有偏差。
共和国，成都舰，同志，M51……
听起来像是在一艘星际时代的共和国舰船上。
他这是穿越了？还自带一个少尉军衔？
M51……他记得好像是个离银河系很远的星系。未来的共和国都发展到那边了吗？
他的问题更多了，但比之前完全未知下的瞎猜，要多了一些条理。
“你是谁？”邹燚的心态逐渐从之前的紧张、恐惧中恢复，相对冷静了一些，开始进一步发问。
“1120成都，舰长同志。因不明原因，1120舰出现该人形体，现暂作为交互终端与外置人格单元。”
年幼的嗓音搭配着如此正式的语气，看起来其实是很可爱的，但这小姑娘的话听起来与其说是在自我介绍，不如说是在描述一个诡异的物件，让氛围直接滑入恐怖谷。
“叫你成都，可以吗？”邹燚倒是不至于给吓到。这种存在形式，在21世纪初的互联网上有个通俗可爱的名称：舰娘。
这就能说明这小姑娘看着怎么有些不似人了。
“可以，舰长同志。已修改人员身份数据库记录为‘成都’。”
“共和国在M51有其他部队吗？”
“理论上共和国于银河系外并无任何军事存在，舰长同志。”
说完，成都回忆了一下，补充道：“目前已知外银河科考站仅有大麦哲伦星云边缘一处以地球联合国名义建立的科考站。”
那确实不可能在更远的M51部署军队了。
“所以你……也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在这里？”邹燚明白了。
“是的，舰长同志。”
情况比邹燚想象的要复杂一些，也要简单一些。
现有信息反映了相当复杂的背景，但给已经发生的事情下个定论很简单：他俩都穿越了。
“那我呢？我是怎么在这里的？”邹燚继续问道。
成都小姑娘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她回答道：
“舰长同志，您直接出现在这里。”
“直接出现？”
“是的，直接出现，舰长同志。”
邹燚不很能理解她的描述，但好吧，这并不重要，不是吗？
“船上还有人吗？比我军衔低的有吗？”出于对自己担任这个“代理舰长”能否称职的怀疑，可能也出于对其他交谈对象的期待，邹燚这样问道。
“有。”成都点点头，“成都是除您之外仅剩的乘员。”
那就是没有了。
“那船开得动吗？”
“TQ036控制系统足够自动化，可保证成都正常航行。”
船能开。能开就不至于在宇宙空间中等死。
那么接下来，就是确认他和成都具体穿越到哪里了。已知是M51星系，但到底是哪个M51星系？
一个宇宙或许只有一个M51星系，但邹燚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穿越到底是在本宇宙的空间与时间中穿越，还是已经穿越到了别的宇宙中。
不同宇宙的M51有什么差别吗？
噢，当然有，邹燚对某个宇宙的M51很熟悉。而成都前面提供的一些信息让他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
“外面这行星是颗沙漠行星？”邹燚记得成都之前提到过这艘船正在一颗“荒漠行星”旁。
“舰长同志，根据初步观测结果与《联合国行星分类标准》第四版的相关内容，该行星可被归为亚类地行星-荒漠行星-沙漠行星。”
“能让我看看这颗行星的外观吗？”邹燚问。
“舰长同志，是否启动舰桥开启图像放映？”
邹燚没听懂什么叫做“启动舰桥”，不过听字面意思不像是那种随意启动会有很严重后果的操作，便点点头：“启动。”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微弱到几乎无法分辨的声音，整个房间仿佛活了过来。邹燚面前的地面升起了有四块屏幕和许多实体按键的操作台，屏幕亮起，开机启动；房间里其他的设备指示灯和交互面也逐一亮起。
一个清晰的彩色图案出现在前方的大屏幕上。邹燚还没注意看，图案就仿佛切换幻灯片一般，瞬间变成了一个点缀着丝缕白色云层的土黄色星球。
这是……卡拉克？
虽然信息仍然不够，但现有的线索正在偏向他所知的那个M51。
前面说到，邹燚最后的记忆正是自己在电脑前阅读《家园》的桌游《家园：启示录》手册。而《家园》系列故事发生的银河，正是以现实世界的M51漩涡星系为原型。《家园》故事的开始也正是在M51一颗名叫卡拉克的沙漠行星之上。
邹燚对于那颗行星的外观印象还很深，他初步判断眼前的沙漠星球就是卡拉克。
但，宇宙中星球千千万，谁知道有没有长得很像卡拉克的其他沙漠星球呢？谁知道这部分图像记忆有没有出现偏差呢？邹燚明白这种可能性很高。
那么，除了沙漠行星，他还记得卡拉克的什么别的特征吗？
当然，有的。轨道上的巨大支撑甲板，以及母舰——如果建造完毕，还没启航的话。
“成都，”邹燚抬手指向屏幕上那颗星球，“行星轨道上有没有一个太空站，大概……6到7公里长。也有可能是25公里，也有可能是一公里多。总之，公里级的太空站。”
他其实也不确定这太空站到底有多大，因为《家园》在舰船大小这件事上的官方设定很模糊，玩家社区总结出了三种乃至更多可能的量级。
“发现一座符合要求的太空站，舰长同志。”成都很快给出了答复。随着她的话，屏幕上的行星多了一处绿色标记，显示长轴为6.2公里。
6公里长轴，可能是那个中等大小的比例尺。
“放大，看看这个太空站长什么样。”
图像放大了，一个熟悉的太空站影像出现在邹燚眼前。
是了，就是它，邹燚可以肯定，这就是母舰支撑甲板，和印象中一模一样。
这里就是《家园》的M51，而且是卡拉克还没被轰炸的时候。
邹燚第一次感到了安心——他终于将自己的认知与周边的环境所同步。
《家园》，故事说起来很长，也可以很短。长话短说的话：《出埃及记》。
虽然和摩西出埃及的故事有很多地方不一样，甚至起因都不同，但大体都是一个流亡民族在某强权镇压下归乡的故事。
库申人，就在某种程度上扮演着犹太人的角色。
比其现实中搞事颇多的犹太人，虚拟世界里的库申人还算是“天选之族”。只不过这“天”是游戏编剧。
跟着这“天选之族”混，不失为一个出路。
尽管内心深处其实对于现状还有些难以置信，但邹燚的头脑已经运转了起来，思考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先看看现在是个什么开局吧。
有一艘成都舰可供指挥，只是暂不确定成都舰的武备情况和弹药补给等信息，战斗力不明。
然后卡拉克还未被摧毁，支撑甲板上没有母舰，或许母舰还未开建，亦或许母舰已经启航。
如果母舰还没开建，那还好，很多事情都有操作空间。但如果母舰已经启航，卡拉克离毁灭也不远了。泰坦帝国的舰队会很快出现在卡拉克旁边，摧毁轨道上的一切，然后投放“大气剥离装置”，一种能够燃烧整个半球的类燃烧弹武器。
泰坦帝国，M51银河里的老牌军事强国，虽然内部问题重重，但在强劲军事实力的保障下，这个国家还算过得去。某种程度上扮演着《出埃及记》中埃及的角色。
之所以要派支舰队到M51银河边缘这个鸟不拉屎的卡拉克来执行灭绝令，除了他们明面上宣称的因为库申人使用了超空间科技违反了古老的流放条约外，还有杀鸡儆猴这一重因素。毕竟最近国内矛盾有点尖锐，有些蠢蠢欲动的暴民需要一点警示，来让他们回忆一下帝国的立身之本。
现在成都舰还停留在卡拉克的轨道上，那泰坦帝国舰队一来，看见成都舰，会怎么想？
【哟，这帮流放者刁民都把战舰搞出来了，要是来晚点，怕不是能让他们搞出一支舰队来。】
就算他们实际上不觉得成都舰是艘库申人的船，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了，也只能作为被杀的那只鸡的一部分了。
邹燚不确定成都这艘“深空驱逐舰”到底战斗力如何，但既然是驱逐舰了，大概率不是设计为一艘船单挑一个舰队的。
保险起见，最好还是不要正面与这支泰坦帝国舰队冲突，直接去找库申母舰投靠，让故事按照原作发展吧。
最后……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邹燚对太空战舰指挥那就是阿基米德看雷达罩——懂个球，现在被套上“少尉”的军衔，要想办法领导一艘战舰，还得和母舰交涉。他真的能做好吗？
诶，等等。邹燚想起来了。
正常的少尉好像也不能领导一艘驱逐舰的吧？军官最低军衔就是少尉的吧？这种军衔当个火控官炮长什么的还差不多，当舰长？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的身份是被临时拉上去的代理舰长。
也就是说，即便他基本上什么都不懂，也说得过去，起码不会让成都感到太意外。
注意力回到眼前，邹燚注意到成都小姑娘一直静静地站在他身前，看着他思考。
琥珀色的虹膜，这是他见过的最明亮的眼睛颜色。
“成都。”
“舰长同志。”
“我不是战舰指挥专业的——如你所说，也只能当个临时代理的舰长——所以很多地方我可能不懂，专业术语也有很多不清楚。之后如果出现了问题，麻烦你及时指出。”
“明白，舰长同志。”她没有仍何多余的表示，甚至眼神都没有什么变化。
似乎她早就确认了这一点，以至于毫不意外。
有这个理由垫底，邹燚说话风格终于能放开一些了：“现在，我们的情况可能比较危险。报告你的补给情况，我需要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