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提娅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昏迷的了。她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搬到空间站的休息室里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液和消毒液的味道。她忍着头痛直起身环视四周，休息室内原本的桌椅茶几已经全部被收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腾出的空地上铺着简单的地铺，躺满了伤员。医护人员穿梭其中，进行安抚与护理。她自己就在墙角边的一个地铺上。
伤员？
她循着痛感伸手往上一摸，果然在额头的位置摸到了纱布。
看来是因为什么状况撞到头昏迷了。
怎么这么多伤员的？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不在空间站的医院里，而是在这个休息室？
帕提娅努力想要回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脑内残留的印象告诉她那很重要，但昏迷前那一阵的事情如雾中花，朦胧中能够意识到其存在，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而且越是试图回忆，越是头痛欲裂。
我这是怎么了？帕提娅有限的医疗知识并不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
细微但是明显的震动时不时从身下的地板传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时，休息室的广播响了：“支撑甲板办公区重力系统即将在10分钟后失效，医务人员请尽快固定好伤员与物件，封存好液体，防止意外造成二次损伤。”
听声音好像是项目总工程师，支撑甲板的主管斯维奇·纳贝尔先生。
为什么重力系统会失效？发生什么了？
这时，一名个子不高的医生注意到了她，连忙小跑着经过伤员之间的空隙，向她赶来。
啊，是她，办公区二号医务室的实习医生莉雅·坦布尔，很可爱的姑娘，简直就是萨尤克的天使。才19岁就能作为实习医师来支撑甲板工作，只能说不愧是坦布尔……呃……为什么我会想这么多？
帕提娅感觉头疼又有点加剧的迹象了。
“帕提姐，你醒了！”莉雅看起来很担心，“现在感觉怎么样？”
“莉雅，我们的小天使，我一定是被撞糊涂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这么多伤员？我们为什么没在医院里？”
她看见小天使的表情瞬间变差，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舒了一口气：“没事的，外伤很轻，能醒来就说明只是脑震荡，多休息就好了。先不用担心，帕提姐，不要多想，现在要少用脑。我来给你检查一下……”
“莉雅，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为什么重力系统也要失效了？”虽然头脑有些迷糊，但帕提娅还能看出来小医生是想把话题岔开。
不善于说谎的莉雅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难以维持了：“没，没什么啊，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个名堂出来，她看上去已经要哭出来了。
帕提娅现在再迟钝，也意识到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莉雅应该是不想刺激到自己已经受到伤害的大脑。
“好吧，好姑娘，我不问了。”
小医生如释重负，蹲下身来，抬起帕提娅的一只手，开始用便携式仪器测量她目前的血压、心率等基础生理信息。
帕提娅伸出另一只手解锁了墙壁上的软质把手，抓住，让自己不至于在10分钟后的失重过程中到处乱飘。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嘶……头好痛……
“嗯……情况还好，帕提姐，多休息，少用脑。”莉雅检查完毕，确认帕提娅的各项生理数值都还在正常范围，“会好起来的。好好休息就不会有后遗——诶诶？”
小医生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震动突然袭来，整个房间都开始晃动。她正要起身，这一晃，直接让她往后倒了下去。
帕提娅头脑虽然不很清醒，但仍然及时出手，抓住了小医生的手，稳住了她。
休息室的灯光阵阵闪烁，这次震动比之前的那些小晃动严重多了，要不是帕提娅抓着墙上的把手，哪怕是坐在地铺上的她也得被震倒。
伴随而来的还有似乎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的巨大爆炸声，这次剧烈震动应该就是爆炸引起的了。
看起来外面的情况有点糟糕。
莉雅等震动稍微降低就检查了帕提娅的状态，看见帕提娅没事后，立刻冲到其它伤员身边。刚才的震动太剧烈了，伤员们伤口都可能会被震裂！
不说房间内骤然增多的哀嚎声，帕提娅自己都感觉到脑袋被震得生疼。
紧接着，一种坠落感突然出现，帕提娅的身体被地面轻轻推开。整个房间发出了“嘎吱”的轻微声响，未被固定的伤员，没有及时抓住把手的医务人员，都飘了起来。
重力系统失效了。
也许是刚才的爆炸成为了压垮重力系统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是已经过了10分钟——听到广播到现在有10分钟了吗？帕提娅也不能确定——总之，现在自己只能在失重环境下活动了。
能够上支撑甲板的人员都经受过失重环境的适应性训练，帕提娅虽然被撞出了轻度脑震荡，但也还没有明显影响她的平衡感。
她先确认了莉雅的情况，很好，及时抓住了把手。现在正在把半空中一些不方便自己移动的伤员拉回来固定好。房间里其他医务人员与轻伤员也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收拾目前房间里的混乱局面。
不知道为什么，广播没再发出通知。
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尽管明白外界发生的事情自己现在就去接触可能会为已经受损的大脑带来过于强烈的刺激进而导致二次损伤，帕提娅还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种明显出现危机的时刻，她不觉得自己再等在这里真的能够等到自己恢复。
“我出去看看情况。”她给莉雅打了个招呼，就把自己往门口推去。
“帕提姐！”小医生这声叫得明显慌了。听起来她还想补充什么来阻止帕提娅的行为，但一慌就忘了该拿什么作为说辞。
感应器操作员小姐轻轻撞在休息室的门上，伸手打开了门。
观景台就在休息室的门外。平常，休息室的门都是不关的，大门敞开，大家休息时间大多都会坐在休息室里，看着观景台窗外微黄的大地，聊着脚下的家常与头顶的未来。
那是卡拉克，居住着3亿人民的家园。虽然这个家园已经逐渐变得不那么适于居住，回归工程也是为了寻找那个更适于居住的远古家园，但有句马南格言说得好，“至亲所在方为家”。
当帕提娅推开门的时候，她看见的是焦黑中泛着星星点点熔岩般炽红光芒的行星。
疑惑，思索，恐慌，难以置信——
这是卡拉克！？
认出眼前行星的那一刻，她头部的疼痛与晕眩开始加剧。
帕提娅明白为什么莉雅那么怕她知道太多，在她往门口冲的时候又那么慌了。
她想起来了，神秘战舰，外星舰队，围攻，卡拉克保卫战……
看来卡拉克没保住。
她突然感觉很想笑。
母舰启航这一天，确实是给自己留下了值得余生回味的情感体验——如果自己还有多少余生的话。
飘在观景台的落地窗前，帕提娅忍着越发强烈的头痛，一遍又一遍观察着眼前的行星，仿佛是想告诉自己这不是卡拉克，其实是空间站如某些幻想艺术作品中说的那样穿越了；又仿佛是为了欣赏卡拉克这前人从未见过的一面，试图将其印在脑海里。
她知道自己没有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卡拉克就这么被毁了？这是萨尤克的玩笑吗？
“啊呃……”颅腔内的剧痛让她难以抑制地低声呻吟，双手忍不住夹住自己的头，仿佛这样便能减轻一些痛苦。
我现在是不是该哭？
哪怕现实是如此的残酷，帕提娅却并没有想哭的感觉，反而越发感觉想笑，甚至有闲心自我调侃。
但她嘴角颤抖片刻，没能笑出来。反倒是眼角确实流出了泪，不知道是疼出来的还是情绪引发的。
大概率是前者。
莉雅处理好手头的事，从休息室里跟出来时，看见的是这样的景象：以毁灭的行星作为背景，帕提娅一动不动地飘在窗前。
小医生还以为是她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刺激昏迷了，连忙对着门框一踢，向这边冲来。
但帕提娅伸手接住了她。
“诶？帕提姐你没事？”
“嘘——”她示意安静，但眼角带着泪痕，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遭受打击然后疯了的病人，“看那边，告诉我，莉雅，你看到了什么？”
本来莉雅以为帕提娅是被卡拉克的情况刺激到了，现在指的是卡拉克地表，但她顺着帕提娅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宇宙。
医生的目光仔细搜寻着那片星空，她居然真的发现了那里的东西。
什么，那支外星舰队吗？不，那个轮廓——
“那是……母舰！？母舰回来了！”
“莉雅，你回去，这里的伤员需要你。我去控制中心，那里可能也需要我。”抛下这句话，没等莉雅回复，帕提娅向控制中心的方向飘去。
可能是大脑已经接受了现实，帕提娅的头痛已经逐步在减轻了，思维逐渐活络。
虽然她主要是想去控制中心确认目前情况，但那里事实上真的需要她。支撑甲板遭受了数轮打击，很多功能已经离线，包括那座集成式感应器阵列。当她冲进控制中心大门外那条走廊时，正好和拐角处要往外冲的一个人撞上，差点让她已经处于轻度脑震荡的大脑也跟着离线。
“感应器组的帕提娅·迦拉西？”晕眩中，她听到那人这样问她。
“是，是我。”
“太好了，感谢萨尤克，我正要去找你。你的组长因为会开飞机已经被斯坦利将军拉去驾驶‘骑士’轻艇去了。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感应器没法儿工作了，现在只有你知道该怎么办。”
“组长……被拉去开护航艇去了？”
“说来话长，总之，我们发现母舰带着支援回来了，斯坦利将军说自己也没什么能指挥的了，不如让这条老命为所有还活着的人拼出一线生机，也号召控制中心里只要会开能飞的机器的都去拼一把。哦，我们有一些紧急生产出来的作战宇航器，质量不是很好但能飞，就是缺少飞行员，之前的战斗已经把在支撑甲板训练的飞行学员都拼光了。”
这人一边讲，一边将帕提娅带往控制中心。帕提娅的思维逐渐清晰，也对当前局面有了个基本了解。
简单说，控制中心其实已经没啥用了。因为支撑甲板已经没多少能控制的部分了。敌人的轰炸机和战斗机对这边发起了几次突击，有的被中途拦截，有的成功投放了大威力炸弹，支撑甲板现在已经千疮百孔。
帕提娅在岗位上因为没来得及固定好身体，被某颗落点离控制中心较近的炸弹爆炸的震动给震出座位，撞到了控制台上，昏迷了过去。
在她昏迷后的时间里，敌人的舰队主力顶着导弹防御系统的火力，用一种威力极高爆炸范围极大的燃烧弹抹平了卡拉克的地表，让地表部分的导弹井哑火。而太空部分的导弹卫星并没有多少导弹储备，打完就哑火了。
没有反舰火力，航空队也快拼光了，之后支撑甲板几乎可以说是必然迎来毁灭。但是这个时候，一艘熟悉又陌生的战舰出现在了敌人舰队中，对敌人开始攻击。
他们都认出来了，那是最开始出现在卡拉克外的战舰。
之前出去进行超空间测试的母舰紧接着也回来了，放出舰载机支援那艘战舰。
看来它目前是友军了。
坐镇控制中心指挥的卡拉克行星防卫司令部司令斯坦利·索班将军看见了胜利的希望，就发出了前面提到的倡议，带着会开飞机的走了，现在应该正在前线和敌人激烈作战。
进入控制中心，帕提娅注意到已经没有多少人员留在这里了。
以前还不知道，原来那么多人都会开飞机的吗。
“刚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帕提娅对之前让自己和伤员们痛苦不堪的剧烈震动记忆犹新。
“你说的应该是那个。”这人指了指舷窗外。她看见了不远处一团嵌进支撑甲板外壳内的扭曲金属残骸，“应该是斯坦利将军的战果。还有几个，但残骸没撞上空间站。它们可能以为我们已经没有自卫能力了，没带护航就跑过来了。”
“那为什么没有在广播上通知休息室这边？现在医生伤员们都还不知道事情已经有希望了……”
“是我的主意。”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传来。“当时局势并不明朗，给人们虚假的希望再将其击碎，我看不出意义。不如等局面确定下来再去通知。当然，现在网络服务器已经离线，广播线路也出问题了，所以我们才需要派人去找你。”
听声音帕提娅就认出来了，是斯维奇主管。
没等帕提娅说什么，飘在感应器控制台旁的斯维奇·纳贝尔继续道：“帕提娅，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光学望远镜已经被摧毁了，感应器阵列还只是部分受损。如果你想给大家报喜，先让感应器阵列恢复运作吧。”
虽然心里五味杂陈，帕提娅也明白斯维奇起码第二段话是对的，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她飘到控制台前，将自己固定在座位上，开始重启并重新编组感应器模块。
很快，感应器阵列恢复运作。因为损伤了一些感应模块，现在感应器阵列的探测范围和精度都不比当初。不过现在也不需要看多远了，能看见眼前的战场就行。
当中央投影仪打开后，战场态势展现在空间站这一小撮幸存者眼中。
标注数据并未随着感应器下线而丢失，红色的敌军标识和绿色的友军标识都还在。为了更直观地展现战况，帕提娅开启了实时成像。
通过实时成像后的态势图投影可以看见，目前场上敌方舰队中的载机母舰已经被摧毁，战机也完全被母舰的舰载机压制，但剩下的敌舰看起来仍然战斗力充足。
“你们说的那艘船呢？”帕提娅第一个发现了问题。
“它……之前确实在参战，这航母就是他摧毁的。”斯维奇主管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总不会是畏战脱逃了吧？
看敌舰的状态，它们并未对母舰发起有效的攻势，只是组成意义不明的阵型，各舰朝向各个不同的方向，然后专注消耗着母舰的舰载机。
它们在想什么？我们的舰载机威胁有那么大吗？
“等一下，”帕提娅敏锐地注意到投影画面刚刚发生了变化，“它在这里！”
那个东西，帕提娅很熟悉它的数据，长度1.4公里，轮廓类似短剑，六座疑为双联装炮塔的外部结构……是的，是那艘神秘战舰。
帕提娅恐怕永远忘不了它。这东西的出现似乎就是这一切灾难的开端，一切都开始向糟糕的一面滑过去，外星舰队入侵，卡拉克焚灭……她之前想过这艘船是否是敌人先行而来的斥候，侦查清楚情况后就叫来舰队发动攻击。但现在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刚才它就在这里吗？”
“不，刚才没有。”
神秘战舰紧贴在敌军一艘大型战舰旁，那艘战舰上很快爆出了火光。敌军舰队立刻反应过来，转向进行攻击。但几发等离子束与炮弹命中后，却激发了奇特的能量反应，炮弹被弹开，离子束也未能对神秘战舰造成损伤。
“那是……能量护盾？”斯维奇主管的声音居然有些兴奋。帕提娅听说斯维奇主管以前研究过这个课题，但最后没能找到能量护盾实用化的思路。也难怪他如此反应。
不管那是不是能量护盾，总之，神秘战舰并未受损，而是顶着攻击继续进行对这艘主力舰的射击。
“监测到超空间信号，是那艘敌军主力舰……不，这个特征……是友军战舰。”
在全舰队集火这艘神秘战舰前，超空间信号出现，一团光包裹住神秘战舰，然后与之一同消失。
它跳走了。
“敌舰损伤评估……”另一个人盯着他的终端台开始汇报，“两座主炮塔严重受损，B炮塔已脱落，A炮塔明显失能，电磁原理电炮不可能再进行有效射击，离子炮损毁程度未知，需进一步观察。”
他和领帕提娅进来的那个人，帕提娅都不认识，应该是军方人员。
注意力回到感应器，她发现敌人再次回到了之前那种阵型。
原来如此。
她这才明白它们这么做的目的。很显然，神秘战舰的一击脱离战术让敌舰不敢放心对母舰进行攻击，但也没有有效的反制方式，只能以这种形式收缩防御，力图以最短的反应时间对它进行集火。
不过就目前来看，他们的战斗力在不断被削弱，神秘战舰却靠着能量护盾毫发无损。
过了大约10分钟，神秘战舰再次出现，这次贴在另一艘大型主力舰旁。
“未监测到任何超空间信号……”
帕提娅紧盯着感应器传来的数据，想找到哪怕一丝超空间跳跃的痕迹，但一无所获，仿佛这艘神秘战舰是从敌舰旁边虚空中直接生成的。
就像一开始那样……
神秘战舰完成攻击，再次跳走。
看着屏幕上的敌人被这样不断消耗，控制中心内最不懂军事的人也看懂胜利的天平在向谁倾斜了。
就这样，敌军舰队从原本的一艘航母两艘大型战舰七艘小型战舰，被消耗至三艘小型战舰和那两艘丧失攻击能力的大型战舰。
因为防空能力下降，母舰的舰载机，也许还有之前斯坦利将军带出去的那些人，现在都能肆无忌惮地穿行在敌军舰队中，虽然难以穿透大部分装甲，但是现在防空火力密度低，找机会攻击装甲之间的薄弱处还是很容易的。
“检测到超空间信号……这次是敌人的舰队！”
敌人的舰队要撤退了？
之前撕碎卡拉克的防御如摧枯拉朽的外星舰队，现在被打得落荒而逃了？
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投影上敌军舰队，看着他们打开超空间门，然后……超空间门消散了！？
他们不打算逃走了？难道他们有后手？
“感应器侦测到了一种刚刚展开的立场，”帕提娅把新侦测到的信息标注在了投影上，“中心在这里，敌人舰队正中。没有感应到有东西，强度不高，但覆盖范围很大，几乎触及感应器目前感应范围极限。我看不懂这种立场的参数……但有可能就是这种立场在阻止他们进入超空间。”
应该是那艘战舰。所有人都冒出了这个念头。
接下来从立场中心显现的剑形舰体也说明，有后手的确实不是敌人，而是盟友。
神秘战舰自隐匿状态显形了，这次它没有贴着哪艘战舰，而是大大方方地停在敌舰之间，然后……
“监测到红外信号增大……它是在……”帕提娅仔细观察着感应器读数与成像画面上神秘战舰的行为，“散热？”
“这么频繁地驱动超空间引擎，应该积攒了很多废热。还有主炮开火的散热，你看那种发射频率，还有它打动能弹的穿透力，这些敌舰的装甲……”斯维奇主管用他难掩兴奋的声音推断着各种可能的废热压力。
几个月之后，帕提娅才明白这时的斯维奇主管到底是在兴奋什么。
在见识这样一艘有护盾会隐形能快速超空间跳跃的船后，发现它有人类能够理解的缺陷。这意味着这艘船的技术并非如神器一般难以捉摸，而是切实存在的工程产物。
换言之，只要继续进步下去，我们未来也可以有。
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的帕提娅只当是斯维奇主管看见战场局势已经扭转，心里比较激动。
注意力再次回到感应器上。残余的敌舰徒劳地向大摇大摆散热中的神秘战舰开火，孱弱的火力只能激发一点能量反应。这时候，母舰方面有了新的动作。
几艘新的艇级单位从母舰机库内飞了出来，慢慢靠上了敌舰。
帕提娅注意到其它的母舰舰载机此时已经停止了攻击。
“帕提娅，这几艘护航艇是什么？”斯维奇主管问道。
“稍等。”帕提娅调出了这几艘艇的识别信息，“打捞艇？他们要干什么？”
“带了人员运输挂舱，你看这个，只是打捞艇的话没那么大信号。”之前进行损伤评估的那个人起身指着帕提娅感应器控制终端上的一段数据说道。
“人员运输？”
“他们要登舰，或者说通俗点，跳帮。”
控制中心的人们看着投影中护航艇开始登舰作业，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我们赢了吗？”一个人问道。只要不是红绿色盲，小学生都看得懂眼前战场的形势。他这问题大概只是出于难以置信。
“啊，是的，”斯维奇主管仿佛也刚刚才反应过来，声音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不加抑制的激动，“我们赢了！”
随着他的话，控制中心里爆发出了强烈的欢呼声。帕提娅无法想象这么几个人居然能做到恐怕得几十个人一起喊才能做到的效果。
我们赢了。
帕提娅没有在欢呼的队列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欢呼的想法，可能是因为不久前才注意到卡拉克的惨状，高兴不起来。但她知道自己还有事要做：去通知医生和伤员们。
和喜极而泣的主管打了招呼，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清——看他的状态大概率是没有——帕提娅离开了控制中心，前往办公区休息室。
到休息室门前的时候，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帕提娅再次看见了卡拉克焦黑的大地。
她知道现在那上面已经没有多少活人了。感应器上卡拉克的温度足以让地下的加奥森人都隔着沙漠被烫熟。
“帕提姐，怎么样了？”小医生最先注意到门口的帕提娅，立刻迎了上去。
“我们赢了，莉雅，我们赢了。”帕提娅摸着小医生的头，说道。
身高一米五的莉雅让她经常忍不住想摸摸这脑袋。
“我们赢了？母舰把外星舰队打跑了？”莉雅看着帕提娅的表情，听着她的语气，有点不相信。帕提娅现在太平静了，平静到莉雅怀疑她是不是大脑出现了幻觉。
“不止，我们把它们全歼了。有人在帮我们。来，过来，你看。”帕提娅领着小医生到观景台前。“你看，母舰在那里，帮我们的那艘船是那边那个点。它可不是敌人，如果是敌人你觉得他们俩会相安无事停在一起吗？”
虽然帕提娅的语气和表情都让莉雅觉得很古怪，但这话确实没问题。她其实也观察到外面爆发出的一阵阵剧烈爆炸闪光。
这也让小医生意识到，有问题的，可能是帕提娅。
“帕提姐，”小医生严肃地看向她，“你现在有什么高兴或者悲伤的感觉吗？”
“我？”被莉雅这么一问，帕提娅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当然……”
没什么感觉。
看见帕提娅面露疑惑，没能说出后半句话，莉雅明白了，确实是她出问题了。
“之后检查一下吧。”小医生转开了话题，“现在我明白了，我们真的赢了。辛苦你了，帕提姐，先去休息吧。我得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说罢，两脚轻轻一蹬玻璃，飘进了休息室。
帕提娅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我怎么了？
她注意到自己的头痛已经很轻微了，晕眩迷糊的感觉也快消失了。但也确实感觉不到什么情绪——如果疑惑不算是一种情绪的话。
休息室里传出了小医生的声音，她在告诉大家胜利的消息。但没有听到什么反响，毕竟真的太突然了，就像是小医生为了让大家不那么丧气而撒的谎。
没关系，他们很快会知道，我们，真的……赢了……
也许是从看见母舰返回起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来，一股强烈的疲惫感迅速占据了帕提娅的大脑。
今天，有这么累吗……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