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提娅从沉眠中渐渐苏醒。
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
……现在几点了？
伸手摸了摸，在枕边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周一，10:00
还有好几条折叠起来的未读消息。
睡过头了，上班迟到了。
帕提娅从未如此冷静地冒出过这个想法，以至于她居然因此感觉这事儿仿佛没那么严重，无需担心。
愣了一下，寻思寻思，她才想起来，是事态过于严重，上班迟到什么的，也确实不重要了。
卡拉克已经毁了，她是幸存者之一。
上班……暂时不需要上班了。
这里是哪儿？
帕提娅从床上直起身，将额前的散发随意拨到脑后，环视了一圈。
一间双人宿舍，空间很小，自己躺的这张床是双层床的下铺。床一侧靠墙，另一侧是过道，或者说过道一样宽的生活空间。过道一端的墙上收纳着两块桌板和两块凳板，往上是窗户，此时拉着窗帘，昏黄的光从窗帘后透出，照亮着整个房间；过道另一端就是门。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支撑甲板的观景台上，感觉很困。
我们赢了，那我现在应该是在……母舰上?
帕提娅再次看向那个窗户。
这种窗户？母舰上？
房间里的气温较高，但并不令人感到闷热，应该在20到24度之间，帕提娅就着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是谁给她穿的睡衣下了床，光着脚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扯开了窗帘。
一组大灯。
窗帘后，是一组很好地模拟了黄昏时分光照状态的大灯，给房间内的居住者一种仍在地面上的错觉。
帕提娅愣愣地看着这组大灯，她想起来了，电视台有过报道，母舰上使用各种手段为船员心理状态提供保障，其中就包括这种灯光技术与房间布景。
真的到母舰上了。
她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是第一批母舰乘员组之一，随着母舰前去开拓古老家园。现在真的因为意外的灾难而踏上母舰，她却没什么感觉。兴奋也好，悲伤也罢，什么感觉都没有。
大概这就是见证了大灾变后人心的麻木吧。帕提娅想道。
回到床边拿起手机，她开始查看堆积的消息。
第一组，来自支撑甲板员工群。很多条消息，从昨天一直到今天，大多是斯维奇主管发的，大概内容是指导幸存人员在母舰内找相关人员报到，母舰方面会安置大家。
帕提娅被他特别提到过。他让莉雅·坦布尔负责照顾她。
莉雅？
帕提娅侧身抬头看向身侧的上铺，果然在床上看见了小医生的个人物品。
继续看消息，斯维奇主管这边没其它内容了，下一组，莉雅发来的。
备注“二号医务室的实习小天使”的账号只发来了一条信息，让帕提娅醒了之后别乱跑，躺好，然后联系她。
“我醒啦，照顾我的小天使，你在哪里呢？”
发送。
下一组，是母舰医疗部门发来的，通知她一周后去医疗部脑科找曼德莱·斯叶特医生，他需要确认她的认知能力。
脑科？哦，我之前有些脑震荡。
帕提娅没有多想，继续看下一组信息。
这条信息来自母舰文化部，是宣传性质的，大概是说我们俘获了敌人的船员，确定了敌人的真身——一个由人类组成的、占据了希格拉的腐朽星际政权，并不是带来神罚的神使。我们将会逆向他们的技术，用于武装我们自己。我们将继续前往希格拉，摧毁这个破败的政权，夺回我们的家园。
也许就结果而言，神使还是星际政权，差别都不大？反正卡拉克都被烧了。
帕提娅想着。
不过对加奥森人来说，星际政权这个结果恐怕就有些不好接受了。可惜他们都死在卡拉克上了，不然表情一定很精彩。
老爸，老妈，小维尔多，他们也是。
帕提娅停住了。
我刚才是不是就这么毫无情绪波动地想了我的亲生父母和亲弟弟的死亡？
紧皱着眉头，帕提娅感觉不对劲。
我真的会麻木到这个程度吗？
这么想着，手指下意识地又点开下一条消息。也是母舰文化部的宣传消息，大致是说单舰击毁敌人一整个舰队的“成都”号战舰与我们签署了合作协议，只需要我们提供补给就会为我们提供护航，然后表示这个宇宙并非冰冷无情，热诚的外星友人是存在的，大家不要对无垠太空失去信心。
“成都”？好别扭的读音。
不过作为外星语言，这种别扭读音倒是给帕提娅带来一种恰到好处的异质感，仿佛这么一艘能开护盾能隐形的外星战舰就该叫这种名字。
手机微微振动，帕提娅看见了小医生的回复：
“我马上到门口了。”
感觉自己目前的行动可能让小医生不太高兴，帕提娅躺回了床上，拉上被子，装作从未下过床。
门很快就滑开了，莉雅穿着母舰某个部门的制服走了进来。
看标志好像是医疗部？
“帕提姐？”她问了一声，仿佛不确定此时正睁眼看着她的帕提娅是否真的醒着。
“怎么了？”
“看你没什么动静，还以为你放个假人在这里然后到母舰上乱逛去了。”
换以前的帕提娅来，现在就该笑着从床上暴起给小医生的头发一顿乱搓，告诉她“其实我是仿生机器人，只不过已经叛变人类了”之类的话。
但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好姑娘，可以告诉我我是怎么了吗？我现在感觉我的灵魂被换成了另一个人，都不像我自己了。”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们给你扫描了一下大脑，”莉雅坐在床边，给她大致说明情况，“简而言之，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你大脑负责情绪感受的区域出现了一些损伤。帕提姐，你的运气真的很好，损伤范围再大一点，你就可能面临失忆和语言理解障碍。现在只是部分情绪体验丧失，好好休息，能恢复的。”
“要休息多久？”帕提娅问道。
“看恢复情况。你先别想这么多啦，先修养一周，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刺激情绪，不能磕碰脑袋。一周后，情况稳定了，我们给你评测一下认知能力。”
说罢，小医生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帕提姐，你看，我的新制服！”
她挺胸站直，给帕提娅展示身上的衣服。左胸的身份牌随她的动作抖了抖，帕提娅看见那上面写着：星舰综合科-实习医师-莉雅·坦布尔。
“星舰综合科？”
“可以理解为随船医生。”她看起来很高兴，“其实日常处理的和我之前做的差别不大，只是对外科急救有更多要求。我在医疗部会继续实习一段时间，不过母舰上岗位缺口不多，最后我应该不会留在医疗部。”
“那你会去哪儿？”帕提娅问道。
“听说那几艘外星飞船可以修复，到时候需要额外的船员，我们都可能会被分配到那些船上去。噢，对啦！帕提姐，我们抓到外星人了！还把他们的船……”
虽然已经通过母舰文化部的宣传消息得知了这些事，帕提娅没有打断她，听着小医生讲她的母舰见闻。
连续一周，都在这里呆着吗？
看着小鸟般叽叽喳喳的小医生，帕提娅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因此觉得无聊。但……她的话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这姑娘以前是这样的吗？
“对了，莉雅，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小医生停下了。
“卡拉克上还有幸存者吗？”
这个话题，瞬间让房间里的气氛凝固了。
小医生试图维持她的笑容，但显然没成功：“帕，帕提姐，你的大脑不能再受到刺激……”
什么都没回答，也什么都回答了。
原来她话这么多是这个原因。
不过，知道了结果，她其实也没别的感觉。这倒应该不止是大脑损伤的原因——看见熔岩遍布的卡拉克，就不会对幸存者人数抱有什么幻想了。
“要吃点东西吗？我们在医疗部给你注射过葡萄糖，但床位太紧张就把你带回宿舍了。”说这话的时候，小医生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似乎在忍耐什么。
“好吧，好姑娘，帮我带点吃的吧。”
“嗯！”
她逃跑似的飞速冲出了房门，好像慢一点她的帕提姐就会饿得吃了她似的。
帕提娅回忆着莉雅从进门后开始的一举一动。她现在才意识到，小医生的眼神一直是有些低落的。看起来很高兴地展示医疗部制服的时候，神情也不自然。
就像情绪此刻正在谷底，但出于职业操守，强行挺起笑容。
一开始开的那个玩笑，其实都很生硬。
但帕提娅之前几乎没有注意到。
至于她跑出去的真正原因……帕提娅知道，坦布尔不是什么大基斯，人口本来不多，能参与母舰工程的更少。不像附属于斯叶特的迦拉西……
帕提娅突然生出一种负罪感。尽管她知道自己这是是生理损伤原因导致的淡漠，但在这样的灾难后，人怎能心安理得地如此淡漠呢？
至少我还能有负罪感。她如此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