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刚才都看到了，为了让队伍停下来休息，我们花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来整队……老天呐，整整两个半小时！安德烈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还要花更长的时间。可这两个半小时的混乱状态已经足够敌人把我们摧毁了！”
冬青用力地捶了几下桌子以表示他的愤怒，
“我可以危言耸听一点，就我们刚才的那种情况，只需要一支不到两百人的骑兵就足以摧垮我们，撕开我们的阵线，把没有组织的战士像野猪一样撵來撵去，然后把我、塔露拉还有你们的脑袋都插在枪尖上！”
“可是……”
第四营第一大队的大队长安东举起了手，大概是慑于冬青的威严，他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可是敌人们不也得面对恶劣的环境吗？他们的骑兵怎么能穿过风暴伏击我们呢？”
“说得不错，安东。某些敌人，就比如说晚些要对付的城防军，他们肯定没有伏击我们的本事，我甚至能说他们会直接在暴风雪里的解体。”
冬青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但我们并不是只用面对一种敌人，那些领主们手里的精锐、第三集团军的主力，还有帝国的百战精英们，他们都有越过暴风雪攻击我们的能力。更不要说那些你们听都没听过的存在，那些帝国的核心力量，连百战百胜的爱国者都需要暂避锋芒。”
众人没有说话，而塔露拉在听到“帝国的核心力量”后更是陷入了沉思，但冬青知道，他们，或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还没有服气。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我想得太远了。没错，你们现在的表现，整合军的战力已经可以在这片地区称得上精锐，我对你们充满信心……但是你们也要知道，敌人不会一个一个地出现，也不会等着我们变强。”
“我们的敌人，那些在明处和暗处的敌人都在磨刀霍霍。特别是在我们攻下卡拉城之后，我们将会面对更多、更大的威胁，他们是不会给我们壮大的机会的！相反，他们会尽一切可能、一切努力来扼杀我们！”
“居安思危，同志们，居安思危。当你们决定同塔露拉一起为感染者、为天下被压迫的苦难人而战的时候，那些享受着你们的苦难的家伙就与我们绝无和解的可能。他们和我们，注定只能有一方存留。因此，我希望你们能够提高警惕，不要想着得过且过。”
“之前的混乱中，我观察到一些指挥员在认真地维持秩序，而另一些在发现自己控制不了之后就放弃了自己的责任……今天我就不点你们的名字了，但没有下次。因为下一次可能就是敌人袭来的时刻了。”
冬青的语气已经没有那么激切了，也没有居高临下，更近于淳淳的诱导，但他大概也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地喊出了同志这个称呼。指挥员们虽然没听过这个词，却也能很快地理解“同志”的意思，不仅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更是怀着相同志向的战友。
这个词汇，拉进了先知大人同他的追随者之间的距离，使他们能换一种角度去思考冬青的发言。
“同志们，我不是在指责你们。行军打仗，我们都没有经验。不断的试错，不断的改进，这是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的，咱们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走路的，所以我刚才也要向安德烈学习。刚才那么混乱，我和塔露拉、尤其是我负有很大的责任，我应该向你们道歉。”
说着，冬青站起来对着众人鞠了个躬，把众人吓得都站了起来，但冬青却没让他们再坐下去，都一个个站着听他讲话：
“道歉是最容易做的，但问题还需要解决。战争是最残酷的工作，容不得一点马虎，就算是大帅名将也得时时严谨，一不小心就是身败名裂。高卢皇帝科西嘉一世穷兵黩武，把周围的强国都打过一遍，从来没有败绩，可是四皇之战把他的胜利全部抹去了。我们比不上科西嘉皇帝，我们需要更多经验。”
“经验从哪里来，从实践中来。你们是指挥员，是整合军的大脑，是战士们的主心骨，你们理应承担更多的责任，要多从实践的机会中学习经验：今天哪里出了乱子，就要去搞清楚问题的原因，要想一想怎么解决，多听一听士兵们的想法，多听一听塔露拉首席的建议，争取下次能集结得快一点。”
“有人可能觉得我的话重了，但我宁愿把话讲得重些。敌人可不管你多少年兢兢业业的训练，只要一次出了纰漏，或许给我们的事业就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或者说简单点，死亡。有些同志觉得面对面地干最重要，其实不然，后勤、行军比战斗重要得多。你们不要只见着上面的山峰，而忽视了下面厚厚的基岩，是它们把高山托起来的，正如后勤和训练撑起了我们的胜利一样。”
“这些话，我本来想私下同首席讲的，但今天还是明明白白地都讲出来。你们都喊我叫先知大人，那我就该看得比你们远些，要看到成功，也要看到失败，这是我的责任。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先知，就请你们好好想想我说的这些话……想不明白的，就多讨论讨论。”
“今天说这些话不是叫你们悲观的，也不是说我们的前景就灰暗了。相反，我们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可正是因为如此，才要小心提防它叫黑暗给吞噬了。不要怕，同志们，不要怕，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的目标既不是小小一个湼瓦山郡，也不止广袤的远东地区，我们要解放的是整个乌萨斯，乃至整片泰拉大地！现在，就让我们为这个目标迈出踏踏实实的第一步吧。”
冬青讲完，便径自坐下了，只剩下众人站在一边傻眼，沉默，漫长的沉默，却并非死寂。
顷刻之后，掌声如怒涛一般响起，连塔露拉都在鼓掌，伴随着响彻云霄的“乌拉”声，这股狂热的声浪几乎要掀掉车顶。
那些医疗队的姑娘们也在拼命地鼓着掌、喊着乌拉，她们本来是想避开这些敏感内容的，却被冬青的演讲给吸引在了原地。
“好了，好了。”
冬青摆了好几次手才让这股狂热的声浪衰减下来，
“我们来谈攻打卡拉城的话题。”
他指了指桌上的地图：
“给我支笔……等等，这好像不是我画的地图。”
冬青这才发现地图比自己寄给塔露拉的要大了一号，似乎是重新画了一份，不仅排除了草稿的笔迹，连冬青歪歪扭扭的线条也被改直了。
“这是谁画的？”
“我，我。”
医疗队的姑娘中伸出一只手，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卡特琳娜？你怎么在这里？”
冬青有些诧异地看着在人群中努力踮脚的麻花辫少女。
“怎么？不能来啊？”
卡特琳娜拨开人群，扶了扶眼镜，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不，我是说……”
冬青一时语塞，转头看向塔露拉，
“我之前有答应过，她们只用待在矿场工作。”
冬青有些为难，他当然希望作为治疗术士的卡特琳娜能参与卡拉城之战，那将会减少很多人员的损失。但他也不想违背自己的诺言，更不想强迫卡特琳娜为他们陷入危险。
“别看啦，是我自愿参加的，其他人也被我劝来了。”
卡特琳娜凑到他的面前，翻了个白眼，
“别想太多，只是我觉得跟塔露拉来会更安全而已。哦，对了，这次算加班，老板你记得多加工资。”
“呃，好。”
冬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招呼着众人，重新回到地图前，向他们交代要重点攻克或保护的区域。而卡特琳娜则回到了她的小姐妹们中间，宣布她从冬青那争取到了加薪，又赢得了一阵欢呼。
交代的时候，冬青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但每当他抬起头时，卡特琳娜总会及时地移开视线。他大概未曾发现，卡特琳娜的手掌也因为鼓掌而变得通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