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以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发电机的转子？看上去不过是一个铁坨而已，呵！”
拄着铁锤的年轻工匠看着大厅中央的零件，显得很是不屑。
这里是叶千杨的工坊，当拾荒者回归的消息在诺威镇上空回响，工匠协会的五位元老们便很快赶到了这儿，开始决定拾荒遗产的分配和使用。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拾荒的战利品居然是发电机的零部件，其中还包含了最重要的完整的绕线转子。
“你又懂什么，诺威镇不能没有电，但是凭借我们简陋的工具想要制作出巨大，精度又足够高的转子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情。叶千杨这回可真是带回来一个宝贝，你这小辈不懂就别瞎说。”
右臂箍着金属外骨骼的老工匠对眼前跋扈的小工匠显得很是不屑。对于一个旧时代的遗民而言，电的概念可以说是一种刻入基因中的存在。熟悉旧时代电力应用的他们打心底希望将生活恢复曾经的样子。然而毁灭日的灾难不但带走了大量的技术积淀，还带走了最杰出的旧时代科学家和技师。
如今尚存的旧时代遗民，都是曾经处于社会底层而不得不远离最繁华的地方的人群。他们或是地下的矿工和勘探者，或是极端环境中的哨位和居民，处于金字塔顶端的那群人却几无幸存。该说是讽刺还是幸运，这群被旧时代排挤到最边缘的人群在祭元年之后却成为了人类知识的传承者。尽管如此，遗民的身份带给他们更多的似乎是身份上的优越感。
另一个稍微有些内敛的戴着眼镜的青年有些犹豫似的举手发话了。
“那个……前辈们，我跟随弗托里亚克先生学过一些关于发电机的知识。可是依照所学的知识判断，这个转子满负荷驱动下能提供的电力依旧十分有限，很难想象用它为全诺威镇供电吧？”
眼镜青年的话让刚才还兴奋异常的老工匠们顿时冷静了下来。
站在正门口，有着山羊胡子的老工匠拨开众人走到了转子和零件面前，他从工具箱中取出一卷卷尺，对着桌上的零件比划了几下，随即微微点点头，嘴巴中时不时嗫嚅着什么。几分钟后，他收起测量工具，转身对大家叹了口气。
“43.9厘米的直径，这样的转子基本只能供十余个家庭进行日常用电吧。关键还不在这里，如果想要运转重型器械，这个转子显然不能满足需求。”
一旁手臂装有外骨骼的老工匠此刻也摇摇头。
“实话说，在旧时代，这样尺寸的零件拼凑起来的家伙只能算是个应急发电机，这样的发电机会自配一个内燃机，很可惜叶千杨没有将内燃机也带来。”
“是啊……不过能拿到这样的东西也已经很难得了。”
胡子工匠也有些惋惜似的摇摇头。
“可是我们该怎么用它？”
眼睛青年总是能提出最有效率的意见和问题。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样一个能够产生能量和动力的装置需要很好的接入诺威镇的动力和能源网中。目前的诺威镇有一个中央锅炉，它能够灌装压缩空气为小型设备提供少量的可携带动力，并通过机械连锁为镇内的重要设施提供机械能。
但是这样一套原始的蒸汽联动的动力系统如何兼容发电机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而且这样做也并无明显的意义。通过发电机进行能源的二次转换只会徒然地增加损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谁能告诉我，我们当初为何要如此急迫的解决发电机问题？”
先前一脸傲气的年轻工匠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问道。
“你这小东西不但不学无术，还满口奇怪的问题！对发电机进行攻关是弗托里亚克会长的指示，我们工匠要做的只是遵从命令，并且对技术进行攻关。至于为何急切的要解决发电机问题，这可不是我们这种人需要了解的。”
屋内的话题再一次变得混乱起来。
2
工坊外，刚遭遇完罗伦斯的戈尔曼一脸疲态的站在街巷的转角处，他没有走进那幢他厌恶已久的工坊，只是站在街角处静静的倾听，听着那群毫无主见却荣膺诺威镇工匠六长老的五个家伙喋喋不休。
“毫无营养的对话……
尽管不想提，但是罗伦斯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没有主见的愚者聚集在一起就是一场灾难，偏偏这个世界上又满是这样的人。
所谓的工匠长老又如何，不一样都是些短视而毫无作为的人么，唉……”
戈尔曼决定不再继续听那些人的废话，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有些出神的望着东北方向的天空。
下午的阳光已然不似中午那般炙灼，然而裸露在外的皮肤依旧能隐约的感受到来自天外的针刺感，那是身体对恶劣环境的抗议。不过戈尔曼似乎毫无所觉，只是静静的立在那儿，出神的望着灰黄而耀目的天空，又或者望着时间另一头那不可触及的过去，在北风卷来的粉色尘霰中沉浸徜徉。
3
“罗伦斯先生，今天不是要探讨霍尔效应的应用么，为何要带我来这个地方？”
戈尔曼走在罗伦斯身后，一脸困惑的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兴奋的优雅青年。
“弗托里亚克先生。”
罗伦斯侧过身子开始解释，不过脚步却丝毫没有放慢。
“讨论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请您务必要牢记这一点。
我们为什么要将旧时代的知识视若珍宝，为什么要不辞辛苦的钻研失落的科技？不就是因为那些技术拥有者让人着迷的魅力，拥有改变废土世界的力量么？”
克伦威尔·罗伦斯显得有些有些激动，那平时彰显着气质的银色发丝此刻俨然成了锐利的芒，举手投足再称不上优雅，却多了一分自信与狂热。
戈尔曼显然被克伦威尔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不过紧接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明亮了。自进入这个地下通道以来，眼前的克伦威尔气质显而易见的发生了变化，他显然不再是那个谦卑而优雅的商人了，这是只有进入状态的学者才会拥有的气质，那种狂热的崇拜着自己的理论和作品的无法容下一丝他人误解与贬斥的姿态。
“所以我将您带来这里，弗托里亚克先生。很抱歉没有提前通知您，因为这是一个值得被当作惊喜相赠的存在。
这里有在下折耗两年的心血之所在，在下相信它绝不会让您失望的，请进吧，用您的双眼亲眼见证。”
克伦威尔将一扇沉重铅门缓缓推开，他走到一旁，抬起右手示意戈尔曼进去。
“罗伦斯先生，这……这是……”
刚进大门，戈尔曼就发出一声惊呼，闻声的克伦威尔嘴角扬起一丝自信的微笑。
眼前的景象令戈尔曼难以置信，偌大的空间点缀着十余盏明亮的电气灯，在灯光的环绕下，大厅的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
“何等精致的沙盘啊！这就是曾经的世界么，以电为基础的世界？”
戈尔曼趴在沙盘前，整张脸因兴奋而扭曲成一团，他一脸不可置信而疯狂地观察着眼前沙盘的每一个角落，嘴中喃喃着无法再丰富一分的惊叹与赞许！
克伦威尔看着眼前几近癫狂的戈尔曼，少见而失态地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弗托里亚克先生，我曾想过您看到这个沙盘会兴奋的跳起来，不想您的反应竟比我想象之中更为夸张，哈哈哈哈！先生，也许我该给您端个镜子过来让您瞅瞅此刻自己兴奋的姿态～
不过这并不是过去的世界，至少不全是。我利用一些尚存的文学和科学资料，经过两年的时间才尝试完成这样的设计，目的是为了成功试验出能在废土上长久存在的以电能为基础的城市。”
听到罗伦斯嘲讽的戈尔曼不但没表现出一丝恼怒，反而在原地兴奋地大吼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怕是连诺威镇里熟识戈尔曼的老工匠也不会知道，他们敬爱的工匠协会会长，诺威镇实际上的最高决策者居然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我他妈知道自己兴奋起来是什么挫样罗伦斯。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罗伦斯你真他妈是个天才！
这整个沙盘都是你自己制作的么？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居然仅凭借书籍的描述就能够再现出这样的场景！”
陈列在戈尔曼面前的是一个将近50平方米的巨大沙盘，整个沙盘有着不规则的椭圆外沿，纷繁的立于其中的是闪着灯光的各色建筑——这是一个迷你却又无比完整的废土城镇，是结合了旧时代特质又适应了废土环境的城镇。
戈尔曼已然深深的折服在这样一件庞大的作品面前。
这是一件建立在电能基础之上，参考了废土条件的理想化的城镇模型。城镇模型复杂精致，却又清晰易懂，戈尔曼能清楚的知道这座城镇的运转机理，甚至能理解整个城镇每个角落的设计理念。
“罗伦斯先生……尽管许多设备我并不理解，但我依旧能够断言，你是仔细思考了废土的环境，资源和流民习惯才作出如此的设计的，不得不说这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看看这些模型，每一件装置都设置了三层复合的防沙屏障，铺设的线路都采用结缔皮包裹，这可以最大限度的实现尘霰中的线路保护，不瞒你说，我也曾经测试过结缔皮的物理性质，私底下认为它是一种非常优良的耐磨绝缘生物材料，能看到你的认同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戈尔曼小心的触摸着地上的线路，确认材质后，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他抬起头，好奇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新的有趣的事物。
“喔～中央高耸的烟囱和旁边巨大的桶装建筑应该是锅炉和水冷系统吧，根据书上的记载，这是大型发电设备组必需的建筑。不过我好奇的是，你究竟想利用什么来驱动锅炉呢，毕竟废土上很难找到优质的燃料。”
“燃料总会有的，重要的是人和技术。”
克伦威尔站在沙盘之外，耸肩回复着，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
戈尔曼不明所以的摊了摊手，紧接着继续着自己的探索，他一边小心的穿行在沙盘的小径之间，一边仔细观察着，时不时的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沿着锅炉周围居然延展开这么多的大型管道，罗伦斯，难不成你是想利用循环水来为整个城市供热？我不得不承认这还真是好想法，北境的冬天实在是人类的灾难，有这样一套供热系统，不但能很好的冷却循环水，还能……”
“弗托里亚克先生。”
克伦威尔适时地打断了罗伦斯的沉迷状态。此刻的克伦威尔已然不像当初那样洋溢着自信与狂热，而是多了一分沉稳与敏锐。他朝罗伦斯招了招手，示意戈尔曼出来说话。
“弗托里亚克先生，还记得当初那句话么？”
“哪句话？”
“废土不回应任何期待，只有血才能交换血。当时您质疑在下的动机，在下觉得现在是摊牌的时候了。”
克伦威尔很恭敬的陈述着自己的想法，那标准的无可挑剔的礼仪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但说无妨。”
经过数个月的交流，戈尔曼已然明白克伦威尔是一个真正的学者，眼前如此庞大而精致的沙盘就是最好的证明。戈尔曼并不觉得一个学者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因此他十分耐心的等待着回复。而且在领略了沙盘的设计之后，戈尔曼心中还隐隐期待着另一个回答。
“我希望能在诺威镇试验这项计划。”
克伦威尔那优雅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戈尔曼的耳中，戈尔曼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
“当真？”
4
时至傍晚，废土上刮起了入夜常见的尘风。细碎的颗粒混杂在刀刃般的风中，在建筑上敲打起野蛮的旋律，天已成了灰黄，如淡淡的泥沼。街上已见不到多少行人，只有几条空手而归的沮丧的猎人的背影，以及蜷缩在墙角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戈尔曼漠然的看着这一切，承着凛风静静地站在工坊之外。
“有多少人知道，诺威镇还有这样荒芜的时刻呢……”
望着几近无人的街道，戈尔曼毫无所觉得感叹着，双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面巾。尘风带来的沙尘让他的呼吸道有些难受，然而戈尔曼依旧站在那里，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念头。
在他背后是叶千杨的工坊，别无二致的青石砖墙内传出时断时续的争执，在凛冽的尘风中化作尖锐的碎片。
“发电机的零部件么……没想到叶千杨那小子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搞回来。罗伦斯啊罗伦斯，诺威镇的工匠会长的确输给了你，但你可别栽在了你口中的毛头小子身上。”
戈尔曼有些神伤，却又有些兴奋。他罕见地有些失态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转身走进了那座他厌恶已久的工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