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里那里拿到东西后，女巫与兰迪两人便找了镇上最好的旅店入住。 “喏，背着这个。”
女巫手里是一柄一臂长的卷轴，但比普通的魔法卷轴精致很多，黑红色的轴头带着些许的木香，兰迪迟疑地接过，感觉到其包裹的绸缎触手滑顺，跟女巫身上穿着的布料纹理很是相似。
“这是什么，魔法卷轴?”
“唔，这是迷宫。”
“你在说……!”
兰迪被欺身而近，那女巫清秀却有股醇厚艳色的面庞近的呼吸相闻:“小声点儿，我可不想引人注意。”
兰迪很想反驳自己已经被她打扮的够显眼了，但对方贴近的紫色瞳眸一时让他有些失语，只能安静的点头。
女巫满意地松开手，指尖轻轻划过卷轴的表面，隐约光影闪烁，几副画面弗然跃起。
软绵绵的拉伊那，机械动作的炼金人偶，还有湖中水怪，密密麻麻的蜘蛛……
但瞬间抓住他眼球的只有两幅画面。
美艳绝伦如火焰燃烧的哀伤奇美拉依然斜倚在火焰水晶的王座，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默默地流泪，只是角上再也没有那块红色的宝石。
幻境中的人鱼有着万千的服从，她是天与地与海之主，一切的拥有者，綴满宝石的鲛纱包裹着那完美的躯体，银色的巨大鱼尾时有时无的摇摆。而她原本毫无瑕疵的胸口却在纱的边缘延伸出一道可怖的疤痕。
“他们原本都是没有自由的生物。”女巫抬手轻轻抚摸着画面中人鱼的面庞。
“无数的怪物困在一个阴暗不见底，说不上宽敞的地方，最后活下来的就是十层以后的生物，他们每一个如果现世，都会是噩梦。”
“但他们出不去，挣不脱，没有希望，也不能结束。”
“我给予他们法则，将空间折叠扩展拓宽整个迷宫，他们无法出去却得到一定的条件，将自己生命的信物交予我换取包含我魔力以及法则的结晶，立下血誓与契约，成为迷宫的守卫者，并拿偶然带着珍贵书籍进入深处的人类做为消遣。”
“第一次死去的性命是假象，由生命信物替死，第二次死亡则会迎来真实。”
女巫收回手，画面与光影消散，她平淡地凝视着兰迪:“虽然我是因为别的法则进入那里，现在也被解放。但是迷宫属于我，那个空间属于我。我有许多不能见到的人，而且我很多东西都在迷宫里，所以以后我会经常回去。你只要背着它就好。”
空间折叠，扩展空间，法则配置。
兰迪的心底突然覆上负罪与怀疑的阴影，放出女巫，是不是放出了这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
与她相处总是让人动摇，她貌似言语和一些举动不正经，可无论何时她都于他亦师亦友，也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她知识渊博，仪态完美，还是人类，她的记忆里一片书海，在他的幻境里，所阅简直沧海一粟。
他还是害怕了。
害怕她巨大的力量。
他甚至想过，她的力量能否与被自己先祖杀死的不死魔女相比。但思考的结果是，不死魔女远不如她强大。
如果不死魔女有她十分之一的实力，只要空间转换，绝对没有被任何人杀死的机会，即使利昂使用的手段是个谜，也没有办法。
也许少年迟疑的时间太长，而表情的沉重又太过明显，女巫锐利地感知到了对方的不安、畏惧与羞愧。
是啊，早该知道的。
她也是怪物的其中之一。
她低垂眼睫，眼底一瞬黯然。
有时候她也想着，为什么自己要活着，克服一切，从那些不堪的过去中活下来，或者为什么要清醒，既然无法死去，就在疯狂中废弃一切的疲惫。
可她还有责任，她要为过去赎罪，要去拯救。
即使作为一个怪物，世界上最为恐怖阴暗的存在。
她笑起来，将身体前倾，趴在兰迪的胸口仰头看他。
少年没有推开她，因为她笑得太过纯挚，那双美丽的瞳眸简直有着希望与光。
“少年，你能杀死我的。”
兰迪怔然，俊秀的容颜恍惚不解。
“不是立下血誓了吗，我会让你比我强大，当你比我强，就可以亲手取走我的性命。”
当她提到被取走性命时展现出那份真心释然，他竟然觉得心中被什么重重震动。
她是认真的，这个怪物渴望死去。
女巫吸了口气，重新站直，又是一副轻浮模样，抛了个媚眼，还极快速地勾了勾兰迪的下巴。
“啧啧啧，手感不错。”
原本的心情流逝而去，兰迪瞬间上火，一只手情不自禁摸上腰间的佩剑。
女巫见好就收，给自己扇了扇风:“我先回去迷宫了，总不能和你一个屋子被你占便宜。”
兰迪还没有出剑，女巫就消失了。
他看着手中的卷轴，长叹一口气。还是好好的将卷轴放在了床边，抱着剑与杂乱的思绪躺在床上。
只是他突然回想起他之前一直忘了询问女巫的那件事。
“十八层的，到底是什么?”
兰迪并不知道，自己睡前无意的一句话使得迷宫中的女巫面色凝重。
她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将身体蜷缩。
兰迪并不知道，当他离开十九层，这里就变回了它原本的模样，残破的王座，毁损的石雕，挂画褪色，红毯蒙尘。
这修长纤细的女子，像这很多年来曾做的那样，缩成小小一只。
一千多年的时间，其中有大半她都是如此的姿态，在黑暗中吼叫挣扎，将身体破坏得稀烂，再在更甚的痛楚中恢复。
十八层的东西，就是一切的真相，也是她最后一点留下来的复仇种子。
但她没想到兰迪竟能看到。
她记忆里最深的什么呢?
是被自己亲手摘掉的头颅吗，是被烈焰烧毁的贵族吗，是曾经的友人扑上来愤恨的表情吗，是父母在冰棺里的尸体吗，是那银发的怪物低头看她跌落在尘土里的大笑吗……
都不是的。
是那至死的血的温度，是那不顾一切的怀抱。
她死死抱住自己，脑中全是那人的影子。
“利昂……”
她的血与他的血混在一起，她被他封印，她又送他离去，所以她永远都能嗅出他的味道。
灵魂的味道。
兰迪 琉珂里特，那个少年，拥有着利昂的灵魂。
她因他的出现感动，因他的出现喜悦，却也意味着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当记忆消失，轮回重启，即使是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灵魂，他变成最年轻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将她解放。
他也不会再是那个人了。
她还有事情要做，有事情完成。
一切结束的时候，她就可以，迎接自己应有的结局。
怪物，就该像个怪物一样。
在阴暗的角落里，悲惨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