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14.柳千凝,于终末之城鸣响希望之歌(其之一)

作者:夏目千裕 更新时间:2020/4/13 13:49:11 字数:5321

柳千凝有一个梦想。

从孩童时开始祈冀的,小小的,如同棉花糖般美好的梦想。

她梦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可以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不用很多观众,也不用多出名,只要能站在那上面尽情的唱歌,那就足够了。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

虽然时代已经变迁,不过对于生活在边缘乡下的柳千凝来说,古旧的封建习俗依然深深扎住在老一辈的心中。

“重男轻女”。

对于不富裕的柳家来说,资源只能给与一人。而在哥哥与妹妹之间,被抛弃的那个人就很显而易见了。

迂腐的父母,出色的哥哥,在一开始,柳千凝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她只能坐在草垛上,对着天空与麦田歌唱着无法实现的梦想。但即使是这样,千凝也从没有抱怨过一句。

她理解家里的困难,爱着自己的哥哥也在尽可能赚取奖学金,为她多创造一点能在普通学校上学的机会。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

柳千凝是这样想的。

(但是——)

躺在草垛上看着漂浮在天际的白云,年幼的柳千凝伸出手,那双黑色的瞳孔中写满了对舞台的向往与憧憬。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像在舞台上唱歌啊。)

想到这,千凝也不禁笑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嘛,我这样的人去音乐学校什么的。)

于是,小小的少女将自己的梦想收进了怀中,再也没对其他人说过。

直到,她小学毕业的那一天。

钻石的光辉不会因为埋没在石块中而消散,千凝在唱歌上的天赋也是如此。命运总是充满了巧合,她在屋顶唱歌的时候被一名来乡下看望父母的人看到了,而那个人正是在某家音乐学院任职的教师。教师被千凝的歌深深吸引了,那空灵悦耳的歌声直击了他灵魂的深处。他那时深信,这名少女不应该埋没在此。属于她的,应该是更大的舞台。

于是,教师偷偷录下了千凝的歌并带回到了学院。少女的歌声震惊了所有人,经过短暂的讨论,很快,他们就决定以学费全包并提供全额奖学金的条件,恳求千凝的父母让千凝去学院学习。

最开始,千凝的父母是拒绝的。虽然不用学费同时还有奖学金,但他们不可能承担起在大城市生活的日常开销。更何况,他们也不认为自己的孩子是那么了不起的人。毕竟在他们的眼里,千凝只是个喜欢唱歌的普通小孩罢了。而懂事的千凝为了不增加父母的负担,也婉拒了这份来之不易的邀请。不过最后,在教师不懈的劝说以及千凝哥哥那句“如果千凝不去的话,我也不上高中了”的威胁下,不得已,千凝的父母只能答应了教师的请求。

那时起,千凝的命运就改变了。

本来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突然变得近在咫尺,曾以为绝对无法实现的奢望正一点点变成现实。

(这是梦吗?)

出发前夜,千凝躺在熟悉的草垛上,她看着头顶的星空,至今也恍若梦中。

但是,这是现实。

千凝扯了扯脸颊,微微的刺痛感告诉她,这的确是现实。

(啊,神明大人,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千凝闭上眼,幸福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她双手紧握在胸前,对着浩瀚夜空尽情唱了一夜。

于是,年幼的少女背井离乡,在哥哥的祝福下,怀抱着对梦想的憧憬,踏入了自己梦想的音乐殿堂。

在他人,不,在千凝自己看来,她的人生都是宛如被神明祝福过的奇迹。

不过,神明的祝福,并不是那样纯粹的东西。

那是一把双刃剑。诚然,它会带来幸福与快乐,但如果有一处的齿轮产生了偏差,原本的祝福瞬间就会变成一记剧毒。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真实与残酷。

而很不幸的,施加在柳千凝身上的这份祝福,也没有逃过这份变化。

一开始的学院生活,无疑是幸福的。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生活,陌生的学校——虽然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只要可以实现梦想,这些都不算什么。千凝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都市的节奏很快,教学水平更是与众不同。万幸,虽然有些人对她很是苛刻,但大部分的人都很友善。因此,千凝并没有感到孤独与泄气。

她努力练习了普通话,学习的进度也逐渐跟了上去,朋友也结交了好几个。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平稳快乐而又幸福的校园生活正等待着千凝。

直到,那件事情的发生。

在千凝就读的音乐学院,每个月都会在班级里评选出一名最优秀的人,而这个评选会成为今后发展的重要参考标准之一。音乐的道路异常艰难,成功者更是寥寥无几。所以,对选择了这条道路的人来说,这样的评选是极其重要的。在最开始的几个月,由于普通话的不标准加上跟不上教学节奏,千凝都落选了。不过,经过她的努力,终于,在第四个月的时候,她获得了这个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荣誉。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这是对千凝努力的肯定,也让她距离自己的梦想更靠近了一步。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新王的出现,就代表着旧王的落幕。

而那个“旧王”,恰恰是班级里最有权势,同时也是最看不起千凝的那个人。

现在想来,也许,那就是千凝本该幸福的人生走向崩溃的转折吧。

看着土里土气,一直被自己看不起的千凝“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誉,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平常,因为千凝很低调,所以他们也只是在嘴头上说说。不过在这起事件过后,千凝彻彻底底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努力并深受大家喜爱的千凝是何等的刺眼,更不用说,在脱去了那份土气后,千凝可爱的容颜也开始展露出来。唱歌的天赋,努力的态度,教师的偏爱,男生的青睐……对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身姿是何等的厌烦。

嫉妒孕育了恶魔,憎恨培养了恶意。

终于,祝福变成了毒药。

然后,“校园霸凌”发生了。

起初,只是偶尔找不到胶带与签字笔。

随后,课堂的作业开始莫名其妙的失踪。

接着,书本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垃圾桶中。

最后,他们甚至当面向千凝身上丢垃圾。

“废物!”

“垃圾!”

“乡巴佬!”

“bi00h!”

“去死!”

恶毒的话语无时无刻不在攻击着千凝的内心。事情愈发严重,本来在暗处悄悄做的小动作也开始被放到明面上来。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是最可怕的生物,他们失去了孩子的纯真,但也没有大人的成熟。他们自以为是的宣扬着所谓的“正义”与“权利”,并享有着不该享受的谅解与宽容。而这份扭曲的关系链,正逐渐毁灭一个无辜的女孩。那就像是多米诺的骨牌,转眼间,千凝就变成了那些有权有势的小团体们欺负的对象。

千凝想要反抗,她告诉老师,寻求朋友的帮助。然而,小团体的领头女生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在身为学校赞助人的同时,他们家还是音乐圈举足轻重的人物。教师与校方不敢违逆他,朋友与同学自然也不想葬送自己的未来。久而久之,千凝就变成了孤单的一人。

被划破的课本与校服,刻上恶毒话语的桌子以及毫无保留的恶意与咒骂。天国与地狱的转变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不知不觉,这就变成了千凝的日常。

千凝感到十分的伤心与痛苦,她想联系自己的哥哥,但想到这会让正处于关键时期的哥哥分神,于是千凝放弃了。

(只要忍耐就好了。)

(不要去理她们,只要忍耐到毕业,所有的一切就结束了。)

夜深人静之时,千凝总是将脑袋蒙在被子里这样鼓舞着自己。

不去思考,不去反抗,只是一味的忍耐。。

她扼杀了自己的内心,强迫自己无视掉弥漫在周围的恶意。也正是在那时,千凝开始变得自卑自劣起来。原本开朗的她逐渐变得沉默寡言,还没等别人开口,她就开始道歉与自嘲。她将自己看作是垃圾与石子,这样就不会因为他人的言语而受伤。而这,就是当时的千凝唯一可以想到的自我保护的办法。

千凝坚信。只要忍耐,并付出努力,终究会有回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只要熬过这份煎熬的日子,她就能收获幸福。

在那地狱般的学院生活中,这小小的希望是千凝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而也正如她所期待的那样,这份努力最终迎来了回报。

学园祭。

虽然在千凝国家的学校很少见,但在这家音乐学院中,这却是每年的固定节日。这一天,会有许多音乐圈的人士过来参观。而作为学园祭压轴的“新星演唱会”,无疑是学生们展现自己的最好舞台。如果能被这些圈内的大人物相中,之后的音乐路也会好走很多。

能参加新星演唱会的人数只有6人,每个年级仅有两个名额。自然,无论是学习还是唱歌水平都是年级首席的千凝成为了一年级的代表之一。而另一个人,就是那个欺负她的小团体头子。

看到那个人也当选后,千凝松了口气。

因为,既然对方也当选了,她就不可能再欺负自己了——当时,天真的千凝是这样想的。

但是,她还是低估了这个年龄的孩子所拥有的丑恶与恶意。

对方的嫉妒早已扭曲到了无法复原的地步。在她的心中,只是与千凝登上同一个舞台都是难以忍受的事情。更不用说,她比谁都要清楚,在千凝的光芒下,自己根本就连陪衬的绿叶都算不上。

于是,在嫉妒与畏惧的作用下,她做出了比恶魔还要令人发指的行径。

这是千凝梦寐以求的舞台。

站在小小的舞台上,尽情的唱着喜欢的歌。这本以为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终于即将变成了现实。

(还好我忍耐了,还好我没有放弃。)

千凝满心欢喜的等待着登上舞台的一瞬间,甚至连平常的欺凌都变得无所谓起来。她努力的练习着,比平常更加努力的练习着,然后——

【……欸?】

水杯落地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剧烈的灼烧感不断刺激着喉咙。

在登台的前一夜,千凝倒下了。

起因是她在日常的练习后,喝了一口平常一直带着的水。本来,千凝也没多想什么,毕竟之前她都是这么干的。然而,在喝下去的那一瞬间,异变却发生了。那是如同将喉咙割裂般的痛苦,剧烈的疼痛瞬间夺走了她的意识。而等千凝醒来的时候,学园祭已经结束了。

当然,没能登上梦寐以求的舞台让千凝感到很失落。但机会还有,只要继续等待,自己总会实现梦想。

那时,千凝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这对她来说,却成为了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想。

因为,她已经无法再唱歌了。

千凝之前喝下的水被下了一记剧毒,虽然因为抢救及时,没有危及到生命。不过在毒药的腐蚀下,千凝的喉咙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也就是说,千凝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别说是唱歌了,她现在甚至连简单的单词都说不出来。

在听到医生的告知后,足足三天,千凝连滴水都没有喝下。

她只感到人生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甚至她已经麻木到就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事情的调查很快就结束了,凶手正是那个欺负她的女生。但是,由于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作用以及她家人背后的权利干涉,这起事件甚至连三流新闻APP的角落都没有记载。更讽刺的是,出现在各大头条的还是那个女生由于在“新星演唱会”的出色发挥,被誉为“未来之星”的报道。而最后留给千凝的,只是象征性安慰的几万块钱以及一句幸灾乐祸的“对不起”。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看着夺走自己声音的凶手意气风发的模样,千凝能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绝望与不解。

墙边的电视播放着那个女生的采访,听着她愉快的声音,千凝摸着自己再也无法发声的喉咙,然后慢慢低下了头。

然后那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连“哭”的声音都无法发出来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千凝自己也不知道。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江边的大桥上。

浓郁的夜色正如她死去的内心一样虚无,看着宛如要把自己吸进去的漆黑夜空,崩溃的少女嘴角不禁弯起一个笑容。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张开双臂,就如同是坠落的石子一样,笔直的落向水底。

路人的惊呼,汽车的鸣笛…….这些声音早已从千凝的世界中消失。她脑中唯一的想法,就只有快点离开这个残酷而又不讲理的世界。

(啊啊,如果有神的话。)

噗通。

少女的身体沉入漆黑的河底,冰凉的河水正慢慢夺走她身体的温度。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灯光,千凝的意识正逐渐被黑暗笼罩。

(至少在最后,请让我安静的死去吧。)

黑暗,完全遮住了眼前的世界。

然后,就当千凝已经准备迎接自己死亡的时候——

【这样可不行。】

(欸?)

神,真的出现了。

【虽说红颜薄命,但美丽的事物就这样悲惨的消逝,身为美神的我可看不下去。】

(是……谁?)

奇妙的声音在千凝的耳边响起,在意识即将彻底抹去之前,只听得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你的命运不该在这里停止,善良而又坚强的你也不该遭受这样的苦难。所以,可爱的小姑娘,你想要去一个新的世界吗?】

(新的……世界?)

【啊,没错,新的世界。抛弃过去的一切,在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新世界里,开辟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吗?)

千凝根本没把这个声音当真。“这大概就是死前的幻觉吧”——当时千凝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也没有多想,只是单纯的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是啊。)

想象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新生活,千凝露出一丝羡慕而又悲伤的笑容。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那就太好了……)

她明白,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最重要的是,千凝已经失去了对梦想的渴求与希望。

然而——

【很好!那么,以美与丰收的女神“伊修赫尔”之名宣布,柳千凝,汝将成为吾所选定的“异邦者”。】

金色的温暖光芒包裹住了千凝的身体,在稍微停顿了一会后,那个声音用温柔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与生活。美丽的小姑娘啊,这一次,请你一定要幸福的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

(等,等等,你到底是——)

千凝急忙睁开眼,然而,等她回过神的时候——

吼!!!!!

震耳欲聋的吼声划过林间的积雪,伴随着落下的洁白雪花,千凝抬起头,目瞪口呆的看着逐渐消失在天际的白色巨鲸。那时,她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难,难道说,我真的……欸?】

说完这句话后,千凝惊讶的摸着自己本该坏掉的喉咙。再又做了几次尝试后,千凝缓缓跪在雪地上。她抱着自己的身体,无数泪水止不住顺着她的笑脸落向了地面。

【能说话了……我,我又能说话了!呜呜……呜呜呜呜!】

幽静的山林中,只能听到少女幸福的哭声在其中回荡。

卡文王国国历1518年,冬末,阿尔塞茵附属村庄周边森林。

失去了梦想与希望的柳千凝,第一次来到了剑与魔法的异世界。

而这,就是发生在这一切之前的,属于这名少女的,悲伤而又残酷的过去。

不过,那时喜极而泣的千凝并没有想到。

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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