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五业集团很大，有多大？大到现今全国的商业结构他都能掌握十个百分点以上，可以说是巨头中的巨头。
这样的巨头首脑，乃是原老牌退役将军“红手将军”五业，他的权力大到政府都不能无视他的意见，他是能直接对政府新推出的政策发难的人之一。
老头子的一辈子，充满了各种传奇，有些部分甚至被编成神话故事都不过分，他在现如今实际掌控全局的权力集团中被誉为“不朽的国王”。
然而，这样的“国王”在三天前突然宣布退出一盟，这相当于让五业集团自愿退出权力裁决者的席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为了应对冲击迎接接下来的变化，五业集团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
“我找董事长，有急事。”
“董事长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不愿意见任何人。”
刚刚晋升的美女秘书，夏夏，将这些要员门通通拦在大门外。
“那文件怎么办！再拖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交给决策团全权处理！这是董事长的决定。”
“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是自暴自弃得要交权了吗！”
夏夏嘴角一扯，一根钢笔的笔头就瞬间抵到了那个出言不逊者的喉咙上。
“注意你的言行，将军永远是我们至高的领导者，服从他的决定才是你们现在应该做的。”
“明白了……”
把这些人撵回去以后，夏夏这才皱着眉头推开办公室的门。
老头子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的话那就有点不恰当了，倒不如说这里就是他的房间。
现在，这个年纪已经逼近七十的老人穿着一件仿佛条纹囚衣一般的睡衣坐在全透明的墙壁旁边俯视整座城市。
看到这样的光景，夏夏的第一反应是大吃一惊。她早就知道老头子五业有看着外头发呆的习惯，她也见过很多次。但是，以前的五业绝对没有这种仿佛苍老的老龙努力去将最后的世界映在脑中一样的姿态，而是那种巨龙俯瞰自己领地的傲慢。
迟暮的国王，夏夏的脑海中蹦出这样一个词。
“夏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
国王一张口，顿时把夏夏从幻觉中惊醒，一眨眼的功夫，国王就已经威严得站在自己面前。
“绝无此事！老爷您是不朽的！老爷退出一盟，自然是有老爷您的想法。”
“呵呵，我要是真的不朽，外面就不会那么吵了。”老头子拉过大椅子坐下。
“有眼无珠的既得利益者，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要说既得利益者，我们每个人都是，非要说最大的那个，恐怕就是老头子我了。”
五业呵呵一笑，他的眼神再次游离回窗外。
“每一个不愿意撒手的既得利益者都会有报应，老夫的妻子去世，儿子跟老夫决裂，都是老夫的报应。”
“夫人的死并不是老爷您的错，少爷的事更不是您的错，而是因为所有的第二代都受到了居心叵测者的蒙骗，只是少爷也不幸卷入其中罢了。”
“居心叵测者，说得好啊，夏夏，你知道谁是那个最大的居心叵测者吗？”
夏夏不知道五业老头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好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这个不知道就算了……老夫现在有桩心事，你知道吗？”
“是跟少爷有关吗？”
老头子拍拍椅子角，侃侃而谈：
“我跟这个儿子算是结下仇了……时至今日，老夫已经不愿再去做什么幻想，不过你猜的方向很对，老夫确实是在想和这有关的事。在老头子我年轻的时侯，我的父亲给当正在当兵的我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到：
作为一个男人，在家人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要为家庭舍得牺牲自己；
作为一个男人，在团体和家庭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要为团体舍得牺牲家人；
作为一个男人，在国家和团体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要为国家舍得牺牲团体；
无论何时选择，在小众利益和大众利益之间永远选择大众利益。
老夫我奉为一生的座右铭，从此以后老夫就再也没有在选择上做出让老夫后悔过的判断，从此以后老夫抬头挺胸做了三十年的真男人，从未后悔。事实上，我们这些‘第一代’一开始大抵都是如此，只不过有些人后来变质罢了。”
“您其实也应该为自己着想一些。”
“这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们还不懂的领域了……到头来，唯一牺牲了却不会那么后悔的东西，就是自己这身骨头了。”
“可是，您是顶梁柱……您的安康才是我们的安康。”夏夏咬着嘴唇说道。
“是啊，老头子还不能倒了。”国王提提眉毛，似乎人也精神了一些。
“我相信你应该明白，去做吧，最迟一个月内，老夫要在这里见到我的孙子。鉴于他的第三代力量很可能已经觉醒，而且五生那个混小子也在护着，手段什么的我也不做要求，把人给我带过来，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记住，这件事情给我还是最秘密得去做，就算是就算是集团的其他最高层也不要走漏风声。”
“明白了。”
等着夏夏离开，老头子眼神一歪，盯着窗外的他嘴角再一次扬起。
回到私人办公室，夏夏没好气得踢了桌子底下一脚。
“投降投降！我出来！别踢了！”
一个英俊的男人笑着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石政委，你也是个党员干部，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老头子今天都和你说什么了？”
“回去自己听。”夏夏一脸不爽得扔过来一个录音u盘。
“嘿嘿，我还用得着这东西？”
男人敲了敲自己的无线耳机，又指了指夏夏修长后披的长头发。夏夏面色一变，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宛如一颗小珍珠一样的东西黏在自己的头发上。
“你都听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压下内心的震惊，夏夏恼羞成怒得问到。
“夏政委，你资历尚浅功夫不到家啊。别拿那种眼神看我，这种时候就该虚心得接受批评！如果我是别人家的特工，你现在已经把我们最重要的秘密泄露出去了！”
“这里是是非之地，你哪儿来那么大的自信在这儿跟我东拉西扯？你那边的任务完成了？”
“差不多吧，现在就差他们几个坐在一起吃个饭喝个小酒了，我可是亲眼看见五生自己走进酒馆的，你说这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我们啊？”
“那还真是意外的收获……”提到五生，夏夏的表情明显有所触动，“罢了，你来了刚好，现在老爷子命令我去抓他的孙子，怎么办？”
“那就给他呗，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对政府有大功劳，我们满足他。”男人抿嘴一笑。“刚才的一席话听得我感动至深啊，从作为一个男人开始……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神话，不过老国王的暮年果然也是耐不住无后的寂寞了。”
“什么意思，难道政府已经控制了那孩子？”夏夏从男人的口气中听出了令她十分意外的讯息。
男人一眨眼，愣了一下，突然笑出来。
“抱歉抱歉，忘了你现在的等级还不够，详细的东西你还是不要多问了。我们会准备的，到时候你直接按照我的指示来接人就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也得离开这是非之地了，再见。”
男人走后，夏夏默默得一个人坐下，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她作为“地下政委”之一，所能访问的最高权限已经是s级，而那个和原本以为只是个附带物的孩子有关的事居然达到了她所不能访问的地步，政府到底想做什么？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对这件事的水有多深有了一点认识。
每当有什么重大的节日要来的时候，那些依附了各大宗庙的商人就会借机举办庙会吸引一大批游客来消费。
本来平常的话，我是不愿意到这种地方来的，人多不说，还没有多少意思。但是，考虑到我还真的从来没有带过儿子去逛热闹这件作为家长实在是很失格的事，我还决定趁我们两个都有空闲的时候带他来一次。毕竟……也许我们父子俩这样和谐宁静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儿砸，拉着爸爸的手，不要走丢了。”
“……”
人非常多，多的不是那些真正的信徒，而是像我们这种跑过来凑热闹的。
平时儿子都会很倔，但是也许是考虑到自己在这么拥挤的人群中也容易走丢，所以还是一声不吭得拉住了我的手。啊，多么暖和的小手心，十三岁的儿子个头已经挺高了，有一米六五，就比我矮半个头，现在的孩子都发育好，但是他的手掌却比我小很多，毕竟他现在骨骼各方面都没有完全张开。
“儿砸，我们从哪个摊位开始转起？你是今天的主角，爸爸听你的。”
“粉蒸肉或者涮牛肚。”儿子连思考都没有。
“呃……我们刚吃过早饭的耶，不如这样吧，我们先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再去吃好不好？人累了才会肚子饿，肚子饿才会吃东西觉得有味道。”
果然安排行程这种事还是要大人来做主，交给小孩子不就变得一团糟了吗？
“所以说……庙会到底是干嘛的，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儿子耸耸肩。
说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先入为主的认为他肯定知道了，说起来以前也确实没有和他提过，他的老师也没教过他吗？
不过这件事也让我想到了一个教育讲座上专家说的话：“现在的家长，几乎从来不告诉他们的孩子他们的生日，但是却会在没有孩子祝福的生日中骂孩子不孝……”嗯，大概我不知不觉得也成了这种家长了。
“咳，就算作为小孩子来说你知道的也实在太少了……庙会啊，就是寺庙在节日的时候祭祀神灵祈求风调雨顺啊、安居乐业啊之类的事情，不过现在已经演变成给外人看的节目表演就是了。呃，如果你要问我神明是什么的话我可就没办法给你仔细解释了啊，毕竟这东西概念太模糊。”
“神明，我当然知道。”儿子用不屑的眼神瞅了我一眼。
“不说这个了，我们去玩吧。嘿！有套圈圈、打气球诶，老爸我小的时候最喜欢这东西了。”
带着儿子我们父子俩来到了那些摆着小游戏的摊贩那边，为了炫耀一下作为父亲的伟大，我决定拿我比较擅长的打物品。这是用木塞气枪的射击游戏，能让客人拿走放在架子上的东西。
大家都明白，既然是摆摊游戏当然不是为了能让顾客赚到而设计的，但是如果顾客真的是专业到一定程度……嘿嘿，那就另当别论了。
“老板，枪。”
“一枪四块，十块三枪。”
“没问题，儿砸，你想打几枪？”
“你先打，我先看看。”
“先来十块的吧，嘿嘿，三枪还不给你解决问题，儿砸看好了，这种游戏啊，第一排的东西都是些矿泉水饮料啥的，很容易一枪就打倒但是就算打倒了它们也不值一枪的价钱；第二排就放着稍微小的东西了，如果能一枪打倒说不定会赚，但是赚头儿很小，而且不容易瞄准，一般人打脱靶的概率很高；第三排，放着看起来比较值钱一点的东西，但是基本上都是又矮重心又低的东西，就算打中了也很难倒下；第四排的大型毛绒玩具你看看就好，除非地震了不然基本不会倒下来。现在给你打，你会打哪个？”
“一般考虑的话，应该会选择打第二排，或者图个乐子打第一排吧。”
“嘿嘿，老爸我今天要给你表现的是第三排，看好了。”
举着气枪，我的眼睛微微一眯，一枪正中第三排那个盒子的中心，将盒子打退一点，老板有要去扶的行动，我马上第二枪补上正中盒子头顶，盒子一个翻身就掉落下来。
“厉害啊！”我听到周围一阵欢呼，我的嘴角也得意地拉到耳根子（夸张）。
老板面色不太好看得把盒子给我，我笑着接过盒子拆开，却失望地发现里面居然是个盒装冰激凌，虽然这个牌子的冰淇淋好像挺贵的样子，但是很不巧，我和我的儿子都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儿子，该你了，你要买几枪？”
“你还剩一枪吧，我用那个就行了。”
“也是……这儿没什么能让你看上的吧，不过游戏嘛，就当玩玩呗。”
“我想要那个，住在学校里面的一只小妖精很喜欢那种东西。”儿子随手一指，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那个巨大的黑熊玩偶。
“小小年纪，不要随便把人家女孩子称作妖精。”
小孩子啊，都喜欢这样直接找最大的那个……我默默摸了一下口袋，计算着大概多少枪能让那个玩偶掉下来。一般来说，运气好的话也得二三十枪，都超过本身价值好多了。嘛，反正我家倒也不差这点就是了。
突然，我手上的冰激凌被他抢走了，撕开包装，这孩子竟然就这么将未装木塞的气枪枪筒直接插了进去！喂喂！那可是几十块一盒的东西耶，你不吃也不能这么糟蹋吧！
我正要过去说教他，他就拿衣角擦干了，喂喂喂，那衣服到时后可是我洗啊！
接着，他用木塞在枪口塞好，拿出打火机直接烘烤枪管，接着对着那个黑熊玩偶随便一枪……
“咚！！！”那声音简直跟小爆炸一样，吓得旁边的几个女游客都叫出来了，五色手上的枪管口冒着白雾，那其实是被冷却又加热膨胀的压缩的水蒸气突然释放时候的液化，再看那个玩偶……直接被轰飞了两米远。
虽然我们最后还是拿到了玩偶熊，但是我这个当家长的被人家老店主拉过去训了好长时间。
“哎呦喂，总算肯放我走了，走吧小祖宗，今天我可被你害惨了。”
再一次重新拉上抱着几乎跟他差不多高的玩偶熊的儿子，我对带这孩子来逛庙会这事儿有了心理阴影。
“……你不骂我吗？”
“是挺该骂的，但是想到你也是动了脑筋的就算了，没考虑到现在刚上初中的孩子也是学过一点物理学的，你这孩子缺的不是教养，是常识，那么大的反作用力你肘子不疼吗。唉，说到头还是我这老爸当的不够格啊。”
“……你这个老爸其实挺好的。”
“哈哈哈，是吧，我也觉得我挺努力的。”我笑了笑，“但是我做的还不够啊，养孩子……培养下一代是大事儿，不是只要花钱给他们上学习班就能解决的，那跟家长甩锅有什么区别嘛。你十岁之前都不跟我在一起，所以至少现在让我们好好做一点当爸爸的分，你爸我就是从小吃了爹教不够的亏了。”
“……”儿子眨眨眼，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爷爷不爱你吗？”
我的脚停住了，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僵了一下之后，我转过身来蹲下，扶着儿子的肩膀。
“你爷爷……他很爱我，但是，他是个蠢货，他所谓的父爱，把你爸爸我伤得不浅。五色，你记住，人做的事并不是出发点是好的就是正确的，好心的帮助有的时候也会变成残害，而且这种残害非常厉害，它能占据舆论的高点让人被迫害的时候甚至无法为自己鸣屈。”
“记住了，我会时时想起来的。”儿子很少见地点点头。
“好儿子，爸爸再教你一个——这世界上没什么绝对正确的东西，如果感到迷茫的话，请不要相信自己认为的正确，而应该相信理论上接近可能的正确，信仰不能打粮食，只有按照概率高的那一边走才能让自己胜得更多。曾经有一个人举着‘相信自己’这个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的旗号把我们这一代人都坑了，我不希望在你这一代重演。”
五色的眼睛微微一颤，可惜我并没有看到。
“什么这一代那一代的，太复杂了。不过，我至少能相信规矩吧，按照规矩办事总没错，大家都要受它的约束。”
“请珍惜你现在还不明白的这份天真吧，大人实在太复杂了。走吧，我们去看表演。”
“说好的粉蒸肉和涮牛肚呢？”
“……我们看完了就吃。”
“停，这次说好，看完一定买。”
“老爸你居然信不过！”
这是我们父子俩在一起的三年来，第一次两个人一起傻笑，也是最后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