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市南郊一处被废弃的工厂，我们找到了黄庆豪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铁锈的味道。
在欧阳大地手机的光照下，脑门上有一个明显的枪伤，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的黄庆豪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江南帮和黑龙社的成员将这个工厂围了里三圈外三圈，领我们过来的那位少年已泣不成声，大多数人则是把眼睛投向别处，不敢正视死者。
黄影蝶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仿佛此时此刻，我就是她最后的依靠。
“没想到上京市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么。”
戴上手套，熟练地将黄庆豪的眼皮合上，欧阳大地叹了口气：“他平时有什么仇家吗？”
一名江南帮的小弟说道：“没有，平时庆豪哥跟其他人也就小打小闹，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和易遥姐的，但是他也没准备要把易遥姐怎么样，就说像以前一样随便给个教训什么的。”
欧阳大地看向了第一目击者：“先别哭了，他是你来了之后才死的还是来之前就死了？”
“来……来之后，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庆豪哥倒在这里，就奇怪……就上去看……看了我就跑了……”
“是么。”
站起身，欧阳大地掏出手机：“喂，我是017，嗯，不是，这里发生了枪击案，你带人过来看看吧，我开着定位。”
挂断手机之后，欧阳大地大致扫视了一圈工厂外围，目光在不远处的小山丘上定格了三秒：“或许现在你们还小，但我还是希望通过这件事告诉你们，生命就是这样，当有些人还在为父母不给买什么东西或者为输了一两局游戏而闷闷不乐的时候，有些人却已经连活着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还小，未来还很漫长，不要再学别人出来鬼混了。
关于欧阳大地说的话，我深表理解。
成长的路上经常能遇到这样的人。
上京市的工资水平在全国处于中下游，同样是2000块钱，在这边等于一个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在别的地方却只是随随便便在快餐店打工一个星期的工钱。
最让人绝望的是，每当这些每天早出晚归拼命工作的人在网上公布自己的劳动所得的时候，还会有其他城市的网友出来嘲讽：怎么可能，我高中的时候端盘子都没有这么少，你还是大学生呢，一定是你不够努力。
这边上吐下泻在为几百块的医疗费发愁，那边愁眉苦脸在为几百块的零花钱发愁。
沉默中，我鼓起勇气走到了正研究着尸体的欧阳大地身边：“有什么发现吗？”
欧阳大地摇摇头：“看伤口，初步认定为小型狙击枪，凶手受过一定的训练，具体射击位置在哪里还不清楚，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也没看到脚印之类的罪证，这个案子很麻烦。”
“易遥，你猜猜看，”尽管死人了依然是一副淡定模样的牌哥拍了拍我的肩膀：“黄庆豪死之后，谁受到的牵连最大？”
“谁受到的牵连最大？”我想了想：“我？”
“哈哈哈哈，真是搞不懂你们女生的小脑袋瓜子都是怎么想的。”牌哥神秘一笑：“虽然这段时间你确实和黄庆豪有矛盾，但是如果想继续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必要把黄庆豪打死，就算是打死也不应该出动狙击手。”
“嗯，”欧阳大地也点点头：“普通的打架斗殴致死和被狙击手一枪毙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刑事事件，前者还可以归结为个人恩怨，但是后者……”
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沉默的陆凯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你们倒是给老子个准话，这一枪是针对谁的？黄庆豪这货虽然欠了点，但是怎么说也是我们江南帮兄弟，别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的。”
欧阳大地抬起头：“罗威。”
牌哥笑笑：“我和你想的一样。”
“都到现在了你们还打个鸡毛的哑谜，快给老子说清楚！”
“很简单。”牌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张扑克牌：“斗地主相信大家都玩过，如果让两个农民起内讧，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陆凯一愣：“地主？”
“没错，游戏世界里面我们一般都会这样认为，现在我们换一个场景：在一座娱乐城里，让两个正在玩斗地主的农民起内讧，然后一枪杀了其中一个农民，倒霉的是谁？”
欧阳大地接话道：“无论如何，死人了的话，倒霉的是娱乐城的老板。”
“是的。”
牌哥看着我身边的小蝶：“这是现实，不是游戏。一座城市，先是出现绑架，再出现红灯区，在两场风波还未平息的时候又来一起恶性枪杀案件，市民会陷入恐慌，那么接踵而来的就是对市长，对市领导人的不信任。”
“如果在这个时候，再放出一些由于市长贪污或监管不力导致的城市经济低迷这类的新闻……”
我可以感觉到抓着我手臂的小蝶手心渗出了汗水。
“这个所谓的敌人其实从头到尾都对我们两拨小混混没有任何的兴趣，他的目的是搞垮上京市，以及——黄志强黄市长。”
“你们现在都还是学生，不应该涉足这个层面，这件事交给我们来解决就行，罗威，你带他们先回去吧。”
也许是见在场的少男少女都有了惧意，欧阳大地朝我们挥了挥手：“这也是为你们好，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哈哈，大地你还是这么谨慎。”
“不谨慎不行，我开始的时候也没想到这座城市竟然会这么乱……行了行了，你们快走吧，我的人要来了，呆会给他们看到这么多小孩子在这里我不好交代。”
……
牌哥开着车子送我和小蝶回到小区的时候，身边的女孩一直都在沉默地抓着我的手臂。
直到下车的时候，她才对着牌哥鞠了一躬，说了一声谢谢。
“冷静点小蝶，人生的道路，总要面临生离死别的。”
破天荒地没有笑出声，穿着西装礼服一副正经模样的牌哥在黑夜下仿佛贵族里的大少爷：“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不是星期六吗？那就跟朋友出去逛逛街玩玩游戏，没事的，在市区里没有人会把你怎么样的。”
“嗯。”
小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从她的语气中我也能听得出，她还是很慌乱。
“易遥，交给你了。”
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无可奈何的牌哥关上了车门。
眼看着小轿车离去，在小区门口的灯光下，我转过身：“走吧。”
“易遥。”
走在昏暗的小区林荫道上，黄影蝶幽幽地开口。
“我在。”
搂紧了我的手臂，女孩用带着哭腔的语气问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活脱脱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虽然我很恨他，可是也不至于到……”
“你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对这座城市的本身存在恐惧？”
“我……”
“小蝶，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逃避不了死亡，所以恐惧它毫无意义，我们能做的就是过好拥有的每一天。”
虽然亲眼目睹一名同伴在眼前死去对于这些十几岁的小孩子来说确实太过于残酷了一些。
“为什么易遥你可以这么冷静……”身边的少女抬起头：“为什么你总可以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着那样的话……”
因为早已习惯。
无论是我身边的同学也好亲人也好。
来自未来的我，目睹了这座城市的十多年的变化，也见证了无数来来往往的人的命运，再大的困难再悲伤的事情都已经经历过了，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些足以让你们惊慌失措的事情而发愁。
但是这些我都不能告诉身边的女孩。
毕竟我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人，只是借助了妹妹的身体才能继续在这个美好的世界存活下去。
“也许是我比较粗神经吧。”
含糊的应付声中，我跟小蝶回到了她的家里。
“那么就先这样吧，你好好洗个澡睡个觉，明天记得到学校上课。”
拿过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我刚准备走出屋门，手臂却再一次被少女拉住了。
“不要……”
小蝶的精神看起来是真的不怎么好，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有气无力：“不要走……”
“都说啦，在城市里是不会有危险的，乖，听话。”
“留下来……”
“什么？”
眼前的女孩低着小脑袋：“留下来陪我……求你……”
听得出来，小蝶是真的害怕。
“你爸今晚不回来吗？”
摇头。
“那明天的课怎么办？”
摇头。
“真是败给你了。”
叹了口气，我脱下了已经换好了一半的鞋子，看着乱糟糟的客厅：“你这里搞得这么乱，今晚我睡哪？”
女孩指了指楼上自己的房间：“和我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