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看着我发呆的样子，稍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把目光撇向蒋沐清，他似乎是在期许着什么。
“我……无法做决定，现在……也许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我给爷爷最后的答复。
“是忘记不了洛雪吗？那小丫头蛮可爱的，就是生下来就有病……”爷爷看着我犹豫的样子，微微苦笑着。
“哎……”
我把树枝狠狠地折断，然后丢在一旁，独自叹息。
耳边不断传来周围树林里秋蝉的叫声，语调要比夏季的尖细凄凉一些。难道它们也知道自己将要死了吗？明明还是一片大好夏季的繁盛之景，还没有怎么享受夏季新发的绿树青叶，就开始为自己短暂的生命而发出忧伤的悲鸣。
这几天，我听着这断断续续的寒蝉鸣泣之声，和爷爷一起帮她们排练采茶舞蹈，她们学得很快也很好，镇子里面决定，让她们作为游行队伍的左右领队进行领舞。
果然，一副良好的颜值和聪明的大脑，在哪里都吃得开，就让她们在祭奠上好好表现一下自己吧。
在中元节，完成必要祭奠游行，祠堂献茶，之后就是作为休闲项目的放河灯了。
河灯是由纸和面糊做成的，不用担心放入河水中会有什么污染。
中元节的夜晚，我们在河灯内点上一支小蜡烛，摆在灯的中央，然后再在周围撒下一抹晒干的茶叶，最后稳稳地平放在流动的河水中。
我们放河灯的地方是在水库的上游，看着千百只闪着光的河灯从河流的出口缓缓驶入宽阔平静的湖面中，这些河灯仿佛是从我们的世界向着另一个未知的宽广世界驶去。
但愿河神能收到我们的祝福，保佑上游源头的泉水永不干枯。
放完其他的河灯之后，我总会留下一盏河灯，拿到洛家的那座老宅，把它安放在洛雪家的大门前。
也许，安葬在西方教堂的洛雪，也能收到这份来自东方习俗的礼物也说不定。
假如真有神，也许西方和东方是共通的，西方叫这个名，东方叫这个名，再加上自己文明的一些渲染，演化成不同的样子。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
我，茶荼，正在洛家公馆门前举行洛雪的祭祀活动，而蒋沐清被爷爷叫走，负责祭典之后的清扫工作。
蒋沐清看着我和茶荼要在这大晚上一起出门，便立刻阴下脸来，又看到我手上捧着的河灯，嘴巴微微张了张，要想说点什么，但什么都没说，一个人扭头忙碌去了。
“想要进去看看吗？我从镇长那里借来了钥匙呢。”
茶荼见我停在门口许久，突然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在我眼前摇晃。
夜晚的洛家公馆异常的寂静，既断水又断电，有什么好看的，硬是要进去，简直就像是在闯鬼宅。
“里面都是灰，又脏，你真想中元节的晚上去里面呀？说不定还能碰到点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冲着茶荼打趣道。
“没问题，陆凡，我这点胆子还是有的。”
茶荼自信满满地看着我。
“你不是一直都像小时候那样叫我大哥的嘛，现在怎么又叫回陆凡了。”
一会陆凡，一会大哥的，我听着有些不太适应。
“在大家面前叫陆凡大哥是从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我现在想叫陆凡，但是一时半会是改不了这个习惯，陆凡叫起来，总感觉怪怪的，大哥也觉得不太习惯吗？”
茶荼背着手，一副调皮的样子。
“随便你啦。”
我也冲着她，做了一个鬼脸。
她真的决定好要去了吗？我又向茶茶确认了一遍。
“真的不害怕吗？”
我问茶茶。
说实话，我确实是想进去看看，而且我们现在又有钥匙，还有照明用得手电筒，像一次探险般进去访问一下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大哥都不害怕，小弟怎么能畏缩不前呢？我愿意时刻追随着大哥的步伐。”茶荼半开玩笑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向我表决心。
“那好吧，看看你这几年胆量练得如何了。”
“绝对不负大哥的期望！”
我接过钥匙，扭开来院门的锁，然后迈过齐人膝盖高的杂草，摸到那白色的房门前。
顺利地找到钥匙串上的对应钥匙，扭开了锁，临打开之际，心里还是莫名有些激动的，想想以前，洛雪都依靠在大门通向客厅的走廊边上，等着我换鞋进来。
我真的还想看到洛雪依旧依靠在这墙边，等待着我的样子，旁边一起站着的，还有她的母亲艾米阿姨，身后是送我来的洛宾叔叔，客厅点亮着柔和的黄灯，一家人都暖洋洋的。
但现在，客厅内漆黑一片，所有的家具电器，都被包裹着一层塑料布，木质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
没有洛雪，没有温柔大方的艾米阿姨，也没有忠厚老实的洛宾叔叔，只有茶荼在后面一言不发地跟着我。
“茶荼，你还没有进过这里面吧？这里是洛雪的家。”
我在前面介绍着。
“我知道呢，这是她的家……”
茶荼在后面低着头，语气很是僵硬，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你没事吧？”
我看她似乎身体不舒服，急忙扶住她的胳膊。
“大哥，你不觉得这里很冷吗？”
茶荼抬起头，双眼有些无神，冲我幽幽地说。
房间里太黑了，四周都拉着厚厚的防尘窗帘，外面明亮的月光真是一点都透不进来。要是没有手电筒，这么近的距离，我甚至都看不见茶荼的眼睛。
房间内确实有点冷呢，毕竟隔绝了外部的空气那么久，又长期处于遮光的环境下，房间里真是一点热度都没有。
她把手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非常冷的样子。
“如果冷的话，你就先出去吧，我在这里再待一会。”我对茶荼说。
“不行，小弟怎么可以抛开大哥一个人在这里呢，大哥都能忍受，我也能忍受。”说着，她勉强地挺起腰来，在我前面站直。
“但是你穿得太少了，会感冒的吧?”
我知道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外加一条中裤，虽然便于行走，但是在秋季的晚上，这幅打扮也显得太过单薄了。
“我的身体好着呢，哪有那么容易就感冒，我可不是那么娇弱的女生。”茶荼一副非常逞强的样子。
“那么……”
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茶荼的肩头。
自己因为知道晚上比较凉，所以穿得衣服很厚，走起路来还稍微有点热，既然茶荼冷，就披在她身上，给她暖暖吧。
“大哥，终于把我当作女孩子对待了呢？”
茶荼看着自己肩上披着的衣服，微微有些害羞地笑道。
“不，不是，是我穿多了……觉得太热。”
听她这么暧昧的说法，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复道。
我打着手电筒，向四处照着。
这边是那台钢琴，记得洛雪小时候还蛮喜欢音乐的，因为身体原因没有怎么深入地学习，只是稍微会弹几首童谣。
最常弹得是妈妈教给她的《小星星》，不过她学得是英文版的《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当然，我只会跟着唱中文版的。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大概就是这么唱的吧。
还有电视前面的这片区域，以前铺着一张淡蓝色的地毯，是以前我经常和她玩积木的地方，有一次我爸妈来爷爷奶奶家看，我给我带来一辆小电动车，我还在这边给她显摆来着。
……
满满回忆的地方，说起来真的有些不舍。
“我感觉大哥进到这里之后，整个人都在发着光呢。”茶荼在我身后停住了脚步。
“哈哈，都是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罢了。”
我假装轻松地笑笑。
“小时候的事？明明我们也有小时候……怎么就不同呢?”
茶荼有些失落地盯着我。
她站在黑暗中，身体似乎被周围的黑灰吞没，我急忙把手电照在她的脚边。
“我……”
洛雪和茶荼配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为什么就有所不同呢，我回答不出。
我和茶荼嬉闹，无拘无束，任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在一起特别的放松，也给别人带来了无穷的麻烦。
我和洛雪沉静，稳稳当当，一丝不苟，知诗书明事理，在一起非常的平静，也给彼此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嬉闹对着沉静，也许我的内心更向往沉静吧？小时候，父母在城里工作忙，爷爷奶奶也顾着家事，没工夫管我，所有人都不理我。
幼小的我渴望着被人注意，哪怕是愤怒的眼神，嘲笑的眼神，哪怕是某个人多看我一眼，我都会觉得非常激动。
于是我故意捣蛋，捉弄同学，捉弄老师，让他们都可以注意到我，每次看到我来了，都能稍微看上我一眼。
接着，我疯狂的行为成功地被他们关注，被他们讨厌，甚至爷爷奶奶都专门放下手里的家事，开始好好的教育我。
这就陷入了一个怪圈，我认为自己越调皮，就越有人关心，所以我越来越调皮，搞得大家都对我头疼不已，加大了对我的教育力度，看到这些“关心”，我就像是又受到了鼓励一样，继续玩得更脱。
如果没有遇到洛雪，这种心理怪圈估计是无药可救了。
洛雪总是那么的安静。
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勉强睁着眼睛，看着我给她用积木搭好城堡，再用电动车撞积木。
“这么对积木的话，积木会很疼的吧？”
洛雪看到我粗暴的行为，不开心地抿起嘴来。
积木会疼？你怎么不担心电动车会疼呀？
当时我觉得她脑子有病，但是看到她发自内心的悲伤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我停下了手。
我意识到，如果我乱来，她会伤心的。
如果我再去欺负同学，她会伤心的。
如果我再去捉弄老师，她会伤心的。
如果我再惹爷爷奶奶生气，她会伤心的。
……
但是如果我认真的学习，代替她学习了两人的份额，她会露出开心的笑，哎，洛雪是有多向往校园呢。
于是我开始好好学习。
“咔擦。” 我听到天花板上传来木板震动的声音。
上面有人。
“茶茶，你先在这里，我去上面看看。”我对茶荼说。
“嗯……”
茶荼的手紧紧地捂住我给她披着的衣服，似乎是更冷了。
她似乎支持不住身体，缓缓蹲了下去。
“怎么了吗？”
“好冷……大哥……好冷……”
茶荼把自己的身体全部裹在我的外衣里面，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
我急忙抱住了她，想用自己的体温稍微温暖一下她。
很奇怪，真的有很冷吗？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咔吱，咔吱。”
楼上传来人的脚步声，因为是木制的地板，这里的木板也老化的厉害，所以声音格外的大。
到底是谁呢？
在二楼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突然，手电筒熄灭了，怀里的茶荼冷得就像是一个冰块，她除了微弱的鼻息，再无声音。
明明是充满了电呀？奇怪，我摇晃着手电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