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对于魔神的神出鬼没，我早就习惯。
并不把视线转向但他林，只是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禾，让火烧的更旺一些。
“我的主人，但他林不配与您同席。”
中性的声音里听不出其中的情感，或者仅仅是没有任何情感。
但他林也不起身，将头埋得更低。
但他林，七十二柱中排名七十一柱的魔神，排名靠后，实力也并不高强。
不过，他的能力在这个状况下尤为好用。
“但他林，显出人身。”
“听从您的命令。不知您是想让我为男为女，为老为幼，为美为丑?”
“男，青年，普通。”
“一切如您所愿。”
中性的声音开始变粗，身体逐渐拔高，变得健壮有力，喉结开始突起，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变得微黑。
但他林摘下了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面具下已经变为一张扔在人海中就会消失的大众脸。
不管看几遍，魔神的能力依旧是那么神奇。
心中暗自惊叹，面上依旧维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
“但他林，我有事交给你做。”
“您请吩咐。”
“你先变成我的模样。”
“这......”
“做不到？”
“做得到，请您赐予我您的毛发或者体液。”
“真是麻烦。”
我拽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将其放到但他林高举过头顶的双手上。
“这样就好了？”
“您稍等。”
但他林再次戴上鬼面具，略微沙哑的男声开始转变为清朗，身体开始缩水，粗壮的肌肉消失，单薄的肩膀好似一戳就倒，裸露的皮肤重归白皙，变得有几分病态。
但他林摘下面具，那张大众脸已然消失，与之相替代的是一张我不能再熟悉的脸。
眼角狭长，以至于看人有促狭的味道。鼻翼高挺，有些尖。嘴唇很薄，如斜挂的飞刀，给人刻薄之感。
虽然并不喜欢我这张缺少阳刚之气的脸，但对于但他林的能力我还是一万个放心。
“做的不错。”
但他林顶着我的脸，像我一样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勾起了嘴角，挂上了嘲讽式邪笑。
“做的不错？”
这是在挑战我的权威么？
我冷冷一笑。
时间果然会磨钝一切。数十年时光一闪而过，当年的那些人类英雄早已化为白骨，仅存于世的，也都是苍苍老矣。
父神消失的时间太久，虽威名常存，但并不不如刚开始时那么令黑暗种闻风丧胆。
以至于，这些排名较低，相对比较无知的魔神丧失了那份敬畏之心，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需要调教。
我面无表情地抄起伽蓝手杖，使上几分暗劲，高高抡起，带着破风声，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
“但他林！你是否以为我没有降服你的力量！”
“但他林！你是否觉着我现在弱的你一根手指都能戳死！”
“但他林！你是否觉着回归自由的时机到了！”
“回答我！”
每一次开口，都伴着我的杖责。
但他林顶着我的脸，气焰全无，蜷缩在地，精神萎靡。
伽蓝手杖，役使恶魔的手杖，当然有反制这些恶魔的手段。
哪怕是简单的敲打，对于役使的恶魔来说，无异于是对灵魂的痛击。
“我的主人.....但他林请求您的宽恕。”
怒哼一声，收起手杖，重新坐下。
“如果你想成为哈尔帕斯的饵食的话，你尽管再来一次，不然，就少拿捏你还是大恶魔时的架子。”
“哈尔帕斯...”
但他林显然回想起帕尔哈斯的恐怖，‘我’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畏惧，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但他林知罪！”
虽然用哈尔帕斯的名号吓住了但他林，不过，哈尔帕斯会不会听从我的命令还是未知数。
若是这些魔神存心不遵我的号令，我伤不了他们的性命。
“仅仅知罪么？”
心底松了一口气，面色却阴冷如冰。
“完成这次我交给你的任务，我恕你无罪。”
“但他林明白。”
一番耳语之后，但他林了解了我的计划，孤身退走。
弄出来那么大的声响，当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看着瞪着大眼睛，一脸好奇望向我这边的皇女，我摇摇头，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自顾自掏出从野良那缴获的亚龙骨刃，切开喷香的兔肉，用刀尖插起，一块块送入口中。
手艺不错。
机械的重复着进食动作，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着皇女的举动。
她的眼珠提溜直转，尽显狡黠。
白嫩的手指卷动几下自己热情的红发，打出一个个旋。终于，她面色一定，好像决定了什么，坚定的向我走来。
暗自提起警戒心，送肉入口的动作也逐渐变慢。
一步。
两步。
三步。
来了！
我豁然捏起手边的伽蓝手杖，以仗尖直指她高耸的胸脯。
“贝丝，你想做什么！！”
“喵喵喵！！！”
皇女发出猫咪炸毛的声音，一个柔软的下腰动作，矫健地绕过了伽蓝手杖，一口咬到还插着烤兔肉的骨刃上。
“..........”
头痛的晃晃脑袋，心气神好像都被她不知所谓的动作抽走。
“贝丝.....你想做什么啊.......”
皇女喵喵笑着，口中叼着我用来切肉的骨刃，尤且伸出丁香小舌，意犹未尽地舔着骨刃上沾染的肉丝。
“间接接吻哟。”
间接接吻你妹啊！
心底暗啐一声。
“你不想问我，那是什么东西么？”
我眯起了眼睛仔细盯着卖弄着风情的皇女，不放过她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
“嗯？问什么呀？”
皇女眨巴眨巴碧蓝色的眼睛，脑袋一晃一晃。一头热情的红发也有生命般地跳动着，俨然是一副活力四射的少女形象。
开什么玩笑？
现在装出一副元气少女的模样？
没有被她的演技所蒙骗，我沉默着打量着皇女。
皇女也丝毫不在意，哼着不成调子的曲子，笨拙地使用着骨刃，切下一块又一块的烤兔肉，花瓣般的嘴唇开合之间，一半的烤肉已经进了她的肚子。
心思百转。
良久，我终于确定了皇女的无害。
“呵，没什么。”
“那就好。”
皇女拍了拍高耸的胸脯，一阵春光荡漾。
“圣徒大人真是个奇怪的人。”
“彼此彼此。”
火堆有些熄灭的趋势，我随手往里面填了些干柴，心情没由来的好了起来，语气放缓，可能带上了些许宠溺。
“不不不，人家和你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呢~”
“你太谦虚了。”
“人家才没有谦虚呢~人家是正经公主啦~”
“身为一个公主，你已经很奇怪了。”
………
随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夜深了。
皇女抱膝坐在火堆旁，脑袋一点一点，美眸半睁半闭，显得困顿非常。
趁此机会，我从怀中摸出那枚刻着汉字的劣质玉石，将其放在掌心，闭上眼睛，细细磨砂。
大概是熟悉的汉字让我心有所感，在这孑然一身的异世界，我竟好似找到了自己的栖息地。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钢铁丛林之中，回到那温暖的小床上，正昏昏欲睡。
一念至此 ，蓦然睁眼，打量周围的火堆，佳人，瘦马，犹如隔世，竟有庄周梦蝶之感。
这都多久了？
为什么还是不肯放下‘回去’的想法，反而对故乡的思念不减反增了呢？
自嘲一笑，将目光放在呼吸沉稳，安静睡去的皇女身上。
恬静的睡脸天真如婴儿。
我内心极其复杂。
这个皇女确实是有我想象中所有皇女都应有的特质，给与了我完全不同于乌托邦公主的印象，总算是圆了我的异世界情节。
但是……她，太复杂，更不好控制，我讨厌这种感觉。
嗯？
控制？
我为什么要控制？
心底一颤，我开始有些恐惧，对自己会生出这种想法感到了几分恐惧，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恐惧。
狠狠摇了摇脑袋，我将身上的黑袍脱下，披在皇女的身上，又往火堆中添入足够燃烧一晚的柴火，起身离开她的身侧。
待我起身后，身后细微呼吸声逐渐减弱。
勾起一个细微的笑脸，对于识破她的小伎俩颇有些自得。
并没有戳穿她的意思，佯作不知地坐到火堆另一侧，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一夜无话。
天微微放亮，星光尽散，月亮只剩下最后一抹幽光。
皇女这次真的已经睡去，漂亮的脸蛋有些扭曲，好看的额头深深皱起，好似做着噩梦。
琼.窿银城派来的男人不知何时归来，他正细心地喂着马，神情一丝不苟。
天微冷，但没风。
晴朗，但有薄雾。
我随意走动两下，踩到了林间的小草，露水倾泻。
雾气沾湿了我的眉，露水打湿了我的鞋。
我想走，却找不到去路。
我想回，却找不到归途。
一只足有五六人高的三头巨犬突兀现于眼前，巨大狗眼盯着我，狗嘴咧着，笑着。
麻烦来了。
我佯装并没有看到它的行迹，不以为然地朝左看，它三个脑袋随着我的动作，一齐向右看，我朝右看，它向左看。
拿余光扫过琼.窿银城派来的男人，那个男人丝毫不知，全然没有见到异形的惊愕。
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么？
我撕下圣徒面具，露出狰狞笑脸，对着面露人性化嘲讽笑容的三头犬比了个中指：
“笑你.妈！臭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