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君低头望着自己身上艳丽的凤冠霞帔发怔。
——这种像是被凌迟的感觉。
雨君默然一阵，无声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她才发觉自己笑得很神经质，便停了下来。可是想到此节，她竟又更加想笑，闭了闭眼睛，终究忍住。
她起身往门外走去，才出门，却有一个丫鬟拦住了她，笑着说道：“老爷说了，小姐最好休息一下。稍后，便是小姐和二爷的喜事了，少不了要折腾的，待会儿下人会送来滋补的膳食，小姐还是稍等一下吧。”
对方笑着，雨君又不好不理她直接冲撞出去，不由更加气闷。她咬了咬嘴唇，只得摆出委屈的神情，乞求这丫鬟放自己一马。
丫鬟为难了，说道：“小姐千里迢迢过来，舟车劳顿，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担当不起……”说着，一对漂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过来。
——这算什么？囚禁？
雨君依稀记得，就算自己是弱女子无疑，身份却是王爵之家的长女，地位比之这偏远之地的郑家，自是要高上许多。
或许，这才是她最后的筹码。
并非仗势欺人，而是因为这是她唯一凭借。
盯着挡在前面的丫鬟，只见雨君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于是，她不再理会对方，径自朝外面走去。那丫鬟吃了一惊，却不敢真的去伸手阻拦，一边跟在后面一边为难道：“小姐，小姐……”
走出几步，雨君却放缓了步伐，暗想这样的意气行事是否妥当。这么想着，身后丫鬟已经追了上来，又在她耳边劝开了：
“小姐，大礼之前，在外面抛头露面，似乎有点……”
这句话，正好刺中了雨君的痛处，她努力让自己去无视身侧的丫鬟。
又走出几步，她便沉浸于某种虚幻的心情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漫无目的地穿过了几处曲折的回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庭院。
抬眼望去，正有两人一马在此处。
其中一人青衣长发，从背影看去倒显得可亲。另一人只是粗布衣服，大概是仆役。只见那正仆役牵着一匹马，那青衣公子正在尝试爬上马背，却是力有不逮，尝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
终于，那边上的仆役说话了：“少爷，你还是……”
“不行啊……”青衣公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头自语道，好一阵失落。
再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雨君，以及无奈跟在她身边的丫鬟。
青衣公子走近二人，待看清楚了雨君，一时怔住，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便吃惊道：“雨君表妹？”
雨君看着他，自然默然，那边上的丫鬟替她答了：“回二少爷，小姐待在屋里有些闷乏了，便出来走走……”
如果说，之前雨君脸上还带稍微放松的神情的话，捕捉到“二少爷”这个词之后，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表情了。
这个称呼，代表了某个显而易见的事情。
郑家的二少爷，这位即将成为雨君夫君的青年，郑书廷，此时也有点尴尬。
过了好一阵，他才想起自己应该打破这份僵硬，说道：“表妹刚刚都看到了？”
雨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身体越来越差，没有别人帮忙，竟连马都上不了……”
有意转移话题的他，苦笑着道。不过才说完，他才想到说这些话有点不妥，神情不由僵了僵，默然许久，才轻声说道，“对不起……”
那丫鬟和仆役，早就识趣地退到一边去了，所以这话倒没有第三人听到。
——对不起……为什么这么说？
雨君站在那里，心思几度变化，但并没有给出什么表示。
郑书廷见了，轻叹道：“听闻表妹……失语？”
揣着复杂的心绪，雨君点了点头。
郑书廷又是暗叹，便不提此事。他转过身去，叫来阿拓，眼睛朝那匹马望去：
“还记得你九岁来玩那次，见了这匹马，就非要骑上去试一试。那时候你还小，马也没有完全长成，野性尚未褪尽，大家都生恐你出事，可是哄了你好久都没用……”
顿了顿，他忽然笑了笑，问道：“现在，正好当年的那匹马就在这里，已经长成千里挑一的神驹了，想试试骑上去吗？”
雨君闻言，微微惊讶，看着那匹色泽纯白的马儿，黯淡的眸子里倒隐隐有了几许神采。
见她如此，郑书廷稍微松了一口气，鼓励道：“去试试吧，阿拓在边上看着，不怕。”
那个叫阿拓的仆役有些犹豫：“少爷？”
“没事的。”郑书廷确定地道，“你把马看好就是，其他的别管。”
“是的。”阿拓只得应道。
雨君走近那匹马，试着轻抚了抚鬓毛，手上感受了一会儿。奇怪的是，这匹马竟显得异常温顺，安静地享受着女孩的抚摸。
只听身后的郑书廷笑道：“这马儿有灵性呢，似乎挺喜欢你的。”
雨君的手摸上了马背，抓住了缰绳，正要踩上马镫把自己拉上去，却见马自己屈下了四肢，降低了背部的高度，作出了一个可以让女孩可以更轻松地爬上去的姿态来。
这种情形，不只是雨君，连郑书廷都十分惊异。
郑书廷看着雨君，似乎在回味着什么，轻声说道：
“雨君表妹，你很特别呢。”
——特别，是指什么？
雨君苦涩地笑了笑，对于这漂亮的马的邀请，也便不再迟疑，手上微一用力，便轻松地爬上了马背。
只觉胯下的马儿一下把自己举了起来，发出了几声欢畅的鸣叫。
马儿原地不动，雨君也只能感觉到微小的轻颤。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抚摸马儿的背部，感觉到手上传来一片舒服的温热。
抬起头来，只见郑书廷一脸微笑地看向自己，说道道：“这段时间，表妹肯定是闷坏了吧？现在心情有没有好点。”
眼睑微垂，心底却忽然升起了无名的恼火来。
——不可能的，只要一想到和你的婚事！
然而，她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把心底的抗拒表现出来。
定了定心情，她又尝试着驱使马儿往前走了几步，又让马儿带着自己在这庭院里绕圈。
这马儿倒是很有灵性，十分能领会她的意思，各种动作竟都做得丝毫不差。
雨君和马儿神来一般的默契，可把边上的阿拓看得目瞪口呆，想赞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即使如此，那股烦闷依然堵在胸中，挥之不去。
雨君很快就觉得意兴阑珊，示意自己要下马。
阿拓把马牵走之后，便是雨君和郑书廷两个人的空间。
确实没什么话好说，又因黄昏时分就要行大礼，两人这样待在一块儿算是逾矩，与礼不符。
更重要的是，郑书廷看出了表妹的不情不愿，心下难受，便吩咐那丫鬟带雨君逛逛，累了便回去歇息。
末了，郑书廷面带歉意，认真地对雨君道：“此事为难表妹，是我的不是……只因我心中还有一念奢求，今后，还望表妹多多担待……”
他最后的这句话，让雨君站在原地怔了好一阵子。
心中闪过刚才那青年的身影，短暂的相处之间，才发觉自己对他竟一点都痛恨不起来。
嘴角露出了莫名的自嘲来。
原以为可以痛恨的人，竟然一点都恨不起来，是不是可以痛恨的，就只有自己了呢？
她在心底呼唤着另外一个“自己”。
——魏家小姐，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