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漆黑吞噬了的渠道内，源千叶奔跑的身姿像道凌厉的青色闪电。
轻快地在墙侧像壁虎一般奔跑的她，每踏下一步就会带掉墙壁上的一层细碎的粉屑，为泥泞地而特制的靴子在此刻却派上了意外的作用。
腰间的打刀被源千叶抽出后紧握，垂至身后以便随时发动攻击，那腰侧空出来的刀鞘与肋差的刀鞘不间断地撞着，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发出嘈杂的响声。
她的目标是上游侧的H8通道，那里有着为数不多的供人脱逃的安全通道以及两边的大片水泥平地，九张大大的渠道口将整个东京区域的污水送入这里，汇成地下这道最浩大的污水大河。
在墙壁上走，没有了水的阻碍，速度当然快得多，不多时，她便抵达了目的地。
目的地的画面比她预想得还要惨烈。
“我还是太年轻了么……”她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恐惧，嘴上不禁发出如此的感慨。
“恶鬼绘制的浮世绘。”
当她看到那地狱一般的场景时，脑子里只能用这种词语去描述了。
一盏淡黄色的油灯被故意地钉在墙壁上，放射出的暖黄色微光照射出来的，是一个结局悲惨的战场：残肢断骸在偌大的空间里零碎地涂抹着，流速缓慢的水流潺潺地推动部分血肉往下游方向流去，新鲜肉块自带的血腥味夹杂着下水道特有的恶臭往源千叶的脸上扑去。
一时间的视觉冲击让源千叶甚至有些窒息，胸腔内的心脏短暂地停了一下，随后涌向脑内的则是短暂的恐慌以及莫名的头昏脑胀。
该死该死该死——
死人我又不是没见过，但是这样的……也太他妈变态了吧！？！
“妈的妈的妈的。”源千叶咂咂嘴，骂骂咧咧地将刀收回鞘内，她走到那堆尸山前，从其中找着依稀可以看到的几个完整躯干，翻翻他们的衣袋，鉴定完身份后，她面色古怪地自言自语，“可真行啊，这回本家派遣的协同者可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本家持有的武器除了特制的鸟铳外，其中还有很大部分的人携带了较强火力的军火，一旁的黄铜弹头也不少，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能让这里所有的本家下属队全灭？
这些尸体大多数都是锐利的刺痕，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切割的痕迹，也就是说对方很有可能使用两种冷兵器，一种以突刺为主，一种以斩击为主，或者说对方的武器兼具两种特点再或者对方也许有两人……
是自己的部下干的么？
不对。
源千叶自己曾经严词命令过，为了效率灭口，他们可从来都是用枪械压制的，至于其他人……唯一可能逃脱的川元透不可能对自家人下手，至于那个被围困的目标“铁甲”使用的武器虽然是军刺，但是没理由这么大费周章地虐杀啊？出口就在不远处，何必耗费时间干这种无聊的事？
源千叶边想边将油灯取下，开始勘察附近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情况。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从她脚下传来，被踢到了的什么东西咕噜噜地滚了下去，掉落在污水池里，再次漂浮上来时，源千叶看清了：
那是一颗沾满了血的脑袋。
位于她左侧的不远处，几颗残缺的头颅被染上一层厚厚的血红，在它们正上方的墙壁空白处，则是用鲜血绘成的几个大字——
“无趣。”
无趣……？
这是在表达什么？
表达虐杀毫无快感么？
杀了一群人还说杀得没意思？
这是嘲讽，这是嘲讽对吧？这嘲讽……好低级啊？
源千叶虽然对于普通人的死无动于衷，但对于犯案者留言还是很感兴趣的。
她将地上的一颗头颅拾起，看了看那头发上染着的血液，又看了看上方的字——
“我靠？把人头当做笔头？够变态的啊？”源千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变态”是在夸对方还是在骂对方了，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对方在某方面的确超过了她的预料。
真是有够变态的。
—
躲在不远处安全通道旁的罗丹怎么都没想到，在自己马上就能出去的这个关键时刻，居然能遇到来路不明的灾星。
自己到底是有多倒霉啊？！
他皱着眉咬紧了牙关，伸出头看着那个从墙壁一路跑过来的女人在尸山前拨弄来拨弄去，心里一阵翻山倒海：
该杀了她么？该杀了她吧？
怎么看她都不像和围剿自己不相干的家伙啊？而且那腰间的佩刀可是真家伙，绝对是日本罪使组织里的高层干部吧？那么……就该杀掉她！
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不给对方一点回礼，那群日本人还真以为自己好欺负不成？
实际上源千叶所看到的那副别致画面，绝大多数都是罗丹二次加工后的产物，始作俑者才不屑于干这种无聊的事。
从这个角度看，他倒是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嫌疑。
狐狸此时右手攥着军刺，身后则是实体化的莉莉丝。
实体化后的她浅金色的长发沾上了不少黑色的污垢，但是丝毫不影响这位使者的心情，她注视着对方，接着蹲下，将手指伸向了那污水。
使者能力发动：硬化。
以她接触的水面为中心，污水开始凝结了，方才还在静静流淌着的黑色污水像是被点上了暂停键一样，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停滞了流动。
“安静”是一种相对的概念，虽然这个偌大的黑暗空间里可以算得上“安静”，但是其中还是掺杂着流水的些许水声，源千叶在这个区域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前察觉到了不对劲：
水声消失了，而且……这鬼地方什么时候这么安静过？！
但是她还是晚了一步。
“喝！”
一声爆喝像颗炸雷般猛地响起，让源千叶顿住了脚步，铁质的鞋钉在水泥地面擦出刺耳的爆响，下一毛她的右腿肚也被那袭来的利器擦伤，殷红的血液往下滴落，在脚下的水泥地面上点出一滩污渍。
双刀被其拔出，被痛楚刺激到的她脑袋却异常清明，对着利器袭来的方向猛地投出肋差，听到了击中墙壁的声音后不由得怒骂了一句。
亏了，亏了……居然没捞到一点好处……
更糟糕的是自己在受袭时首先想到的是拔刀防御，结果手托着的那盏油灯不受控制地脱离掌心，铜制的小黄灯砸在地面后灭得那叫一个干脆。
“靠！”双手握着刀柄，源千叶脑门渗出一丝冷汗。
她可不擅长白刃战啊……不，说到底对方到底有没有白刃战的意思呢？之前那利器袭击的目标应该是自己手里的灯才对，结果被自己闪了下，才伤到了腿。但对方有袭击灯光的意识……那么对方在黑暗里的优势一定很大才对。
这可不太妙啊？
源千叶一边想一边往后退，在退了不知多少步后，她才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片水泥地的面积……有那么大么？
—
“主人，好了没？”
莉莉丝，也就是罗丹的使者临时改变了对策，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
不过比起罗丹此刻的复仇心理，她还是认为撤退才是第一优先事项。可贵的是罗丹也是个很尊重使者意见的罪使，于是他在灯光灭了的瞬间便转身往出口冲刺。
“是。”
得到答复的莉莉丝看了看附近的情况，将手从那停滞的水面松开，污水沟在她掌心脱离的瞬间开始重新流通，不远处传来一阵哗啦声，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娇气的叫骂。
远处一脚踩了个空的源千叶还没反应过来，感觉脚下的“地面”猛地一软，整个人就开始往下坠！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电击般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源千叶在那瞬间倒像只被泼了盆水的猫，炸起了一身的毛。
见到目的达成了，莉莉丝旋即灵体化，往地面的方向赶去。
遭遇战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不知所以然的源千叶一个人站在污水渠里依旧警惕着可能到来的袭击，不敢丝毫乱动。
不多时，她属下也到达了这里，毕竟这里可是脱离站场的预定地点之一，不过他们看到了头头在这里怪异的举动，也是摸不着头脑，在安全接触后，源千叶解释了自己在干嘛，然后属下们讪讪地说人家早跑了……
场面一时变得十分尴尬。
源千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然后把说出实话的人狠狠揍了一顿。
—
川元透在飞鸟失神回望的时候怎么会傻愣愣地待着，转身拔腿就跑，也顾不上什么其余的事情了，白鸽在他身后扑腾着翅膀，脱翼的白羽发出清脆的声响，利落地打飞了向川元透后背投掷的军刀。
“啧。”
身后传来的是不甘的咂舌声，川元透听到这一声也明白对方就没留下手让自己留下来的意思，于是跑得更快了。
啪嗒啪嗒的水声回荡在耳边，川元透大脑里迅速整理出来的这次的情况：
“围剿，然后被反围剿。”
叙述起来甚至还没有十个字，但是内容却值得他细细品味。
海风的咸味从不远处传来，川元透的心情也逐渐放松起来，在从这鬼地方脱离的一刹那，川元透望着那墨蓝色的天空，群星闪耀，银盘高挂。
天上的月亮看起来好像都更圆了几分。
天上的月亮圆又亮，地上的尸体冰又凉。
川元透走出道口，看着出口附近一具具早已失去体温的尸体，脸色古怪。
那些是源千叶留在这里的伏兵，本来应该专门用来对付像川元透这样逃出来的家伙……可没想到被飞鸟全灭了。
而这副景象被川元透看见了，却又搅乱了他的思绪。
看服装，和袭击自己的是一队人马，但是如果是和刚才遭遇的那个女人是一路的，那么不应该在外面等着杀自己么？而且……
川元透摇了摇头，把那些琐碎的思绪全数摇出脑外。
他现在该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自己这一行人被反咬一口的事报告给组织，然后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
如果“组织战力最强的执法队围剿不成反被草”这事传出去了，那组织可就真的毫无威信可言了！
川元透踉跄着走到附近的公路上，看着远处的一束束灯光，在夜风的伴随下，向着城市的方向摇晃着踱步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