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赵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蛇盯上了一样，那牢牢抱着自己的双臂也犹如蟒蛇修长的身躯，缠在身躯上的双臂此刻正一步步地缩紧，像是要碾碎他反抗的欲望。
恐惧？麻木？还是后悔？
或许这些感情都有吧，不过这些情感的涌现也在赵息意料之内，而且此时此刻他所要做的并不是要去反抗母亲，他所想要做的，只是给陈墨创造一个机会而已。
至于对方是否能把握得住……该死，这女人一定要把握住啊！绝对不要浪费了啊！你死了我就没机会和你绝交了啊可恶！
强装镇定的赵息摆出一副含蓄的笑容，拨开母亲的手臂后不好意思地说，“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搂着我了！”
很好的场面话，也适合这个年龄的自己。
而母亲在微微讶异了一瞬后便放开了搂着赵息的手，捂嘴偷笑，然后对着陈墨说着每个遭遇反抗期的母亲都该说的台词，“哎呀你看这孩子还会害羞了真是！以前尿布都是我换的呢……”
“妈！别说了别说了！我都是大人了！”赵息佯装着恼羞震怒的姿态，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那还在咯咯捂嘴偷笑的蠢女人旁边，强硬地拉上了她的手。
“哎呀呀呀！还牵上手了真是！”母亲揶揄着笑个不停。
“不是，阿姨，我们不是……”陈墨涨红了脸想甩开赵息的手，可还没来得及用劲便被对方捏得更紧了。
“妈，我们有点私事要谈，好吧好吧好吧？”赵息手上一使劲便把陈墨拉了起来，往客厅外走去。
“哎哎哎！你这孩子！也真是长大了啊！还有小秘密呀！”母亲有些责怪意味的轻笑，但她却又没有其他的动作，“等客人走了后我们再好好地来一次家庭座谈好喽！”
这是在恐吓自己么？意思让自己等着瞧？
“没事没事，阿姨，我们马上就回来了。”陈墨小绵羊般的态度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出客厅后，陈墨想一把甩开了赵息的手，却被对方反手握得更紧——原来这家伙也长大了啊，她头一回如此意识到。
反击失败的她面对着眼前这个男孩，脸色有些窘迫，而赵息的脸色此时则是名副其实的黑如锅底。
用着超乎自己想象的蛮力将陈墨拉到大门门口后，赵息终于是松开了陈墨的手，将放在鞋柜的凉鞋取出来后，他也管不得对方的脸色了，厉声说：
“现在走，立刻走，出门后回你奶奶家里好好住上一夜，别出门，谁叫你你都别出门，明天一早就乘着早班公交车立刻回家。”
“我不。”
“……”无言的赵息此刻被眼前这个一脸倔样的家伙气得牙痒痒，如果换成其他人，他早就直接甩脸说不干算了你送死就送死去吧！
沉默了几秒后，他决定换一个策略，“大清早的你找我家里的话，我也没准备好，我们改天找个时间在外面聊行么？昨天下午跟你说的话我收回，行么？”
“……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诶？”陈墨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且我就是在你家坐一会儿而已，你也不用直接赶我回家吧？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
傍晚？没想到自己已经睡了一天啊……啊不对，这个问题不是重点！
“总而言之，现在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建议你还是回家吃饭对吧？不然你奶奶肯定会担心的对吧？”赵息绞尽脑汁地想让眼前这个蠢女人滚蛋。
“没事没事，我们家吃饭的饭点很晚的，反正在外面乱逛也没事干，所以来你家来联络一下感情喽？好歹是认识的人对吧？”陈墨嘴上虽然这么说的，但是手上还是接过了凉鞋——看来她的确自己的奶奶独自一人在家有些不放心。
“对对，没错没错。”赵息点了点头，恨不得立刻打开大门送她到千里之外。
“不过我走之前还是给阿姨打一声招呼比较好吧？”陈墨蹲下身，坐在地板上开始穿鞋子。
“不必了，我会告诉她原因的。”赵息压着声音，“你就别担心你的好孩子形象受损了。”
“嘿嘿，那就OK。”陈墨嘻嘻一笑，“收回那句话是认真的么？”
“……什么？”被这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的赵息一时愣住了。
“你……你不是说你把昨天下午的话收回么？”陈墨蚊子般地哼哼。
“……啊，对！我收回收回。”赵息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但旋即他又有点好笑——这家伙怎么总是和自己找到的重点不一样？！
“呜哇，好敷衍的样子，不是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陈墨一边插科打诨，无声地低声轻笑着，“不过收回就好，算你识相……哼哼……”
“嗯，快走吧，改天我们再一起玩吧，今天天已经太晚了。”赵息心里舒了一口气，脸上不知不觉柔软了几分。
抱歉啊，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和你做好朋友的，你这样的蠢女人就该生活在阳光下的世界，我这种蛰伏于黑暗里的蛾子是没法触碰你的……那至少，至少让你远离这片黑暗才行。
对不起啊，真的。
“好嘞！”踩着塑料凉鞋的陈墨站起身，望着那脸色奇怪的赵息犹豫了几秒后说，“那再见喽？”
“快……”赵息望着那个楼道里慢慢走来的身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似乎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抓紧了，舌头都在不受控制地僵直起来。
“啥？”
“快走！”他尽全力去对抗自己内心里的紧张感，脱口而出的两个音节各位嘶哑。
“走就走嘛……这么凶干嘛……”陈墨有些小委屈，自己莫名其妙就被眼前这个男孩催催赶赶，自己真的有那么招人嫌么？
“你快——！”还没说完，赵息便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已然到达陈墨身后，她用手轻轻地搭上了对方的肩，满脸亲昵地说：
“陈墨？你奶奶的电话，要不要接一下比较好？”母亲将自己的手机递给陈墨，上面的确是她家的座机号码。
“啊？好的，谢谢阿姨。”接过电话的她耳边旋即便传来了奶奶那熟悉的声音。
在赵息几近绝望的注视下，不断对着电话那边点头的陈墨终于是把来电挂掉了，陈墨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母亲弯了弯腰：
“今天晚上就打扰一下了，阿姨……”
“啊呀啊呀……哪里的话，有这么可爱的小客人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母亲喜笑颜开的回复，毫不做作地拉着陈墨就想往客厅走。
“不，她……她要是要回家的……”赵息握着陈墨的另一只手腕，和母亲像是要拔河一般形成了角力的均势。
“那个……今晚我家里没做饭，所以我奶奶拜托你妈妈让我来蹭一顿饭……”陈墨有些窘迫地说出了其中缘由。
“……可，可是。”赵息哽了哽，但他还没有死心，“那我们出去吃吧？我和你单独出去吃……对！我们单独出去，钱的话我自己也有准备！”
这次的这个方案，陈墨看起来是心动了，但否决的是站在另一头的母亲。
“外面的吃食哪有家里的放心啊！你妈妈我的厨艺绝对不输给那些餐馆的大师傅哦？”
“可是——！”赵息还想反抗。
“何况这么晚了两个小孩在外面闲逛多不安全啊！”
完美的反击，这的确是在此刻合理而又符合大人立场的说辞。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赵息望着那个已经屈服了母亲的说辞，此刻正在脱下凉鞋的陈墨…这个毫无防备的笨蛋，可恶可恶可恶啊啊啊！他此刻似乎进入了一个异常的状态，格外火热的大脑似乎正试图将钳制着他的一切枷锁全部解开。
即使是只能救下一个也好，即使是亡羊补牢也好，陈墨你这样的家伙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啊，你绝对不能……
“她等会就会sha——！”
“嗯？”
赵息那刚刚燃烧起来的火热勇气瞬间便被一桶冰水浇灭了，他哽咽着把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真实”咽下肚子。
恐惧，单纯的恐惧，由本能溢出的，充斥着身心的漆黑恐惧彻底击溃了他那卑微而脆弱的反抗之心。
面对着母亲那视自己如死物般的眼神，他由衷地理解了被蛇蝎盯住的猎物的心情。
此时如果真的鱼死网破，对他而言，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陈墨还可以当做笑话打个马虎眼离开吧，但是在那之后，父母就会搬离这个县城，到了新的居所后，他们就制造“没有孩子的晚婚夫妇”或者“孩子早夭的夫妇”这类的设定吧。
等待自己的只有死。
而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天堂，没有地狱，意识在死去的一瞬间涣散，世界不会因自己的死而发生一点改变，而死去的自己则彻底失去了这个世界。
彻底的无，那便是死。
“我是说……她等会杀牛宰羊来款待你的……”赵息笑了笑，心里慢慢地将那张面具再次戴上，接着他松开了自己的手。
“唔喔，那还真是值得期待啊。”陈墨咂咂嘴，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来来来，小客人先去找个地方坐好吧？”母亲露出了个俏皮的笑容，轻松地把陈墨拉进了客厅，留下了呆立在走廊的赵息。片刻后，女人又走了回来，抽出一张一百元的纸币递给赵息，之后她娇笑着说，
“乖儿子，帮妈妈买点菜好么？今天我们要好好招待一下客人才行。”
啊啊……我明白，这是让我滚吧？明明之前还说什么小孩子不能在这个时间点出去的……
真是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