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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漫漫，月光甚晴。
赵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置于桌边的小台灯勤恳地工作着，将白色的灯光洒在桌面上，他手里握着笔，在那张帝都地图上继续标注着一些东西。
蓝笔和红笔在其上交织，地图之上各个“事故”频发地也被他用黑笔标注的十分仔细，乍一眼看上去甚至会给人一种“一起尽在掌握中”的错觉。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说实在的，他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就持有的情报量而言，根据那些已有资料的他所能做出的推测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想要从从电视新闻网络上搜集到的资料中去检索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再从这些东西中去推测当事人的行踪……那种难度对于单枪匹马进行工作的赵息而言，简直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但为了消灭自己心中的烦躁，他不得不依靠这种浪费时间的行动去麻痹自己。
赵息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浪费时间，但比起实际意义，他所做的事情最大的效用实际上是让自己心安——除此之外更是为了让协助者心安。
咚咚。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谁。”赵息头也不抬，一边做着推测图一边发问。
“是我，孙小季。”外面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惶恐。
“我知道了，续约的事情明早再谈，我不会反悔的，放心吧。”赵息自以为是地推测了对方的来意。
“不是，主要是……嗯……我能进来说话么？”不知为何，在门外的孙小季听上去莫名显得有些扭扭捏捏的。
抱歉我今天暂时没有闲聊的心情……之类的话差一点点就要从赵息嘴边溜了出来，但好在他悬崖勒马，在紧要关头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孙小季想干什么，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数，但赵息他就是很抵触那种把“怜悯”当做动力的行为。
以这种直觉去抵触别人的好意，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评价，大概是“幼稚”或者“不成熟”之类的吧？
可说到底赵息他都不知道他自己想不想被安慰。
他握紧了手里的笔，脑袋里有些混乱。
人这种动物，开心了就会笑，悲伤了就会哭，得到了荣誉会渴望夸奖，受了伤害会去寻求安慰……这是所谓的“人之常情”，它不高尚也不卑劣，它就像是空气和水，人是无法靠着自己去舍弃它们的。
但赵息已经不明白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做些什么了。
如果那些所谓的情感逻辑比作是一道道连线题的话，那么现在的他逐渐摸不清自己该不该把各个行为连上各个感情上了。
他开始犹豫了，他甚至感觉自己从以前开始就已经选择了错误的答案，并且把那种错误的概念根深蒂固的植入了自己的脑海里。
与此同时更为严重的是，他已经摸不清自己爆发“感情”的标准了。
什么时候该悲伤，什么时候该快乐，什么时候可以哭？什么时候可以笑？
正常人的标准是什么样的标准？普通人的选择是什么样的选择？
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后，闲下来的赵息便发觉了自己的错误，就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的问题就像是泉涌一般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数不清的矛盾和冲突在他花费了十几年建立好的三观里展开了凶狠的战争。
“赵息？你还在吗？”外面的声音响起。
清脆的女声像是一捧银铃，把他脑海里的那些繁杂思绪尽数驱除了出去。
“还在。”他尽量放空了自己的大脑，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问题，在调整了一下呼吸后，他压抑着感情，用平静的语调回答。
“那，我能进来么？”孙小季继续问。
在这段时间和孙小季相处里，赵息很轻松地摸透了对方的性格，倒不是说他揣摩人心的技巧有多高超，相对的，只是孙小季的性格太单纯了而已。
而与其在这里让孙小季走人让她心生芥蒂，不如一口气把问题解决掉吧。
本着这样的理念，赵息开口回答，
“进来吧。”
在这声回复的话音落下后，门板便被轻轻推开。
得到应许的孙小季端着两人份的茶具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那些茶具是物业那边做活动，作为礼物送过来的，没想到在今天居然有了用处。
平时赵息补充水分只靠凉白开，赵玖那张嘴只喝饮料，而李鸢则恪守了无需补充营养的使者本分，迄今为止也没见她喝过什么东西。
一行人里也就孙小季偶尔会对饮食有所不满了。
目送着孙小季把茶盘安安稳稳地放在了身前不远处的矮木桌上后，坐在书桌前的赵息又看着她沏了两盏茶，大概是果茶还是花茶什么的吧，不多时房间里便被暖人心脾的淡淡香味填满。
鼻尖嗅着那不习惯的气味，赵息在看完孙小季的所有准备工序，确定对方不会有其他动作后，他终于开口了。
“你在干什么。”
虽然是提问，但语气里完全没有一丝疑惑，倒不如说是种反讽，大概意思和“让你进门结果你就过来泡个茶”差不多。
“嗯……你能表现得这么强硬，倒也是在我意料之外呀。”坐在棉坐垫的孙小季抬起头，有些诧异地说。
由于矮木桌的缘故，不好找配套的椅子，所以面对着那坐在垫子上的孙小季，坐椅子上赵息此时尽占优势——从谈判学的角度上讲，占领高处的那一方相对而言会显得更有压迫力一些。
而在面对那个直视着自己毫不动摇的身影，赵息陷入了沉默。
“不过先过来吧，喝上一口茶怎么样？”孙小季用手拍了拍那矮木桌厚实的桌面，很是热情地邀请道。
“……”赵息无言。
最终露出了为难表情的他还是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
盘着腿坐下后，对这坐姿感到些许不舒服的赵息烦躁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面前，那被荡着些许花瓣的茶水依旧飘散着奇妙的香味，而位于自己正对面的孙小季却好像还在措辞中一样，低着头嘴里喃喃个不停。
看着对方那般模样，赵息竭力压下自己心里的烦躁，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喝完了，你还有事么？”他放下茶杯，长吁了一口气后继续说，“如果没事的话，我就——”
“好喝么？”对方突然打断了赵息的话，并且如此追问。
……这个孙小季是不是今天和“茶”杠上了啊？以前就知道这个小姑娘脑子轴的要命，但没想到在这种气氛下她还能对茶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问个不停？
这是情商的问题还是智商的问题？
看不出自己脸上那快要浮现出来的“给我快点滚”这几个大字么？
赵息沉默了片刻后，决定用比较委婉的说辞回复对方，
“还可以，没事了么？没事了的话就请回吧。”
“啊……嗯，这样啊，那还挺好的，啊哈哈……”干笑着的孙小季看着那张表情越来越不妙的脸，脑子一时间混乱得不行。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果然脑里模拟的画面和现实完全不一样啊！话说起来自己也不是什么能言善道的角色啊！到底是为什么一时间气血上涌才有了开导别人的这种想法呢？！
好后悔啊可恶！能不能暂停一下然后选择后退，然后大家当做无事发生？
想到这里孙小季抬眼看了等待自己应答的赵息一眼——对方的表情完全就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完了完了这下凉了，那表情绝对是生气了啊喂！
本来按照孙小季的计划，在赵息喝完那口茶之后，他就应该礼貌性的微笑一下然后礼貌性地夸一下这个茶不错……
要知道在孙小季眼里赵息可是个无论何时都会对自己这个盟友保有最低限度尊重的人啊！但对方已经生气到了懒得伪装自己了么？！
她的计划是在赵息说出那茶不错的瞬间，就立刻说出“在喝到好喝的东西时，人就会开心，这种本能是人类所共有的，而为了保护自己而生出的伪善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舍弃它去追寻自我的那都是圣僧之类的人，你想当个普通人的话，伪善又有什么不好呢”这类帅气的台词。
但，但对方完全不按自己的套路来啊！
如坐针毡的孙小季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做几个备用方案再过来，现在的她在对方那钢针般锐利的视线下连思考这种事情都没有办法做到。
现在的她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涨红了脸的孙小季倒也想在这个关键时刻破釜沉舟说出什么漂亮话来……
但漂亮话那是那么容易说出来了，要光是破釜沉舟就能让人说出金石之言，那曹植的七步成诗怎么会流传千古？！
像是看出了孙小季的窘迫，赵息也放弃了自己追问的打算，他默默地站起了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
安静的房间在无声地向孙小季这个外来者施压，没了赵息的注视后，孙小季觉得自己身上的压迫感立刻小了不少。
她大着胆子望向那个台灯下忙碌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对方的脊梁有点佝偻，回想起十几分钟前那个在罪域里那乞求的模样，她心里名为感性的那根弦不经意间被触动了。
真的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啊。
“接下来的话，你就当我是自言自语也可以。”孙小季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微颤，但她既然还没被明面下逐客令，那她在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前，就绝对不会走出这个房间。
“……”赵息依旧沉默。
“就讲一个女孩的故事吧，很简单，很简单的一个小故事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