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讲的话我都已经讲完了。”飞鸟将枪口从赵息的脑门前移开，“有什么问题就趁现在问。”
在飞鸟的示意下，就连那只猫也将横在赵息脖子上的双刀松开，将其重新变幻为爪后，那只伏在他身上的橘猫便轻盈地一跃而下，灵巧地走到了自己主人的身边。
“……你真的要寻死？”赵息从地面上缓慢地爬起，在看到对方那透出决意的神情后，他皱起了眉头，“可你现在寻死……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么？”
按照她的说法，在进入了神域的一瞬间，她的死活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即使变成了尸体，神也能榨干她的价值，利用她的肉体作为媒介……是不用在意她的死活的，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神都能重新开启连接两个世界的那扇门。
在这种时候寻死……说实话在赵息的眼里没有一点意义可言。
“我知道。”飞鸟垂目。
“而且你自己不是也说‘后悔’了么？”赵息现在内心很矛盾。
他一方面觉得对方的行动不合理，想去反驳眼前这个人，但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明白如果自己反驳成功了，等待他的后果就是死路一条。
“是啊，我后悔了。”飞鸟看着眼前这个小子，突然笑了，“但这和我做出的这个决定也并不冲突吧？”
“什么意思？”赵息愣住了。
“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已经苟活了几百年了，活着当然是一件很好的事。”飞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我也只能活在这个世界里而已，在那个世界里的‘我’已经死了。”
“……尊严么？”赵息咀嚼着那个对他而言有些遥远的词语。
“那也不是。”飞鸟断然否决，“虽然你听着可能会有些奇怪，但我的确一直在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并在这个的基础上履行自己的责任……对，没错，是‘责任’而已，并不是‘尊严’。”
飞鸟的语气听上去倒是言之凿凿，但从表情里所透出的神色看，那更像是一种自暴自弃的表现。
“你就不想回去和你认识的那些人见面么。”
“和那个被我封印的神一起回去？”飞鸟惨然一笑，“我哪有那个脸啊。”
飞鸟的笑容其实还算是很好看的，让赵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以前在花店里遇到的、那个打临时工的女孩。她一直给自己挑那些刚到的、很好的花，大概是以为他要送给女朋友吧。
“……抱歉。”
“没什么。”飞鸟将手里的枪微微一转，握住了枪口后又把柄递给了对方，“还有其他的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动手吧。”
赵息并不作声，只是听话地伸出手来，接下了那柄枪。
手枪的重量对于他而言并不算重，在网上通过视频学习过一些枪械知识的他上手也很快，没有飞鸟的引导也顺利地将保险打开了。
“你死了之后，我也不能保证我能赢得了下一个对手。”赵息提前给对方做好了预警，“他们两个都很强。”
零和越新在此时大概还在战斗中吧。
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赢得这么轻松惬意……或者说沉重异常。
“没关系。”看到对方接下枪后，飞鸟脸上流露出了些许释然的神色，“被你杀死也只是我的选择而已……而且神大概是在看这一幕的吧。”
“是这样么。”
“既然没有做出任何干涉，那也证明了它没有在虚张声势吧。”飞鸟自然是指自己死了也无所谓这件事，想通了这一点后，她的眼里便再也没有了浑浊，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狠决，“不过也好，这样我们谈话办事倒也安静。”
办事自然指的是待会要发生的事情。
“动手吧。”飞鸟转过身去，将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脑勺暴露出来，“对准脑袋打就可以了，子弹在进去后会迅速搅烂脑组织，速度很快。”
她尽量冷静地说明着接下来要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明明自己已经杀过了那么多人，明明当年把神拉进空间裂缝时都没有一丝波动。
可为什么自己在这个时候会有些忐忑？
倒也不是没有什么“死的觉悟”，只是这种从心底里蔓延出来的不安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就是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别人的感觉么？
这是在说笑了，明明自己也没有托付给赵息什么东西啊。
“有什么遗言么？”赵息将枪口顶上飞鸟的后脑勺，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听了也不一定能记太久就是了。”
“……啊啊。”飞鸟笑着低叹了几声。
这个场地赵息肯定不认识的，因为它是飞鸟的家乡——是位于另一个世界的家乡。神大概是想利用人类触景思情这一点，从飞鸟的记忆中抽取了一部分，随后制造了这个让人怀念的幻象。
自己记忆中有这么澄澈的天空吗？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村子里呼吸到的空气满载着让人想去安眠的魅力。
“……”赵息无声地拨开了手枪的击锤。
“要是在那一天我就死了，那该多好啊。”
赵息看不见飞鸟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只是在对方话音落下后，默默地扣动了扳机。
砰！
震耳的枪声在村落里缓缓的回荡着，子弹如她之前所说，瞬间便穿透了那坚硬的颅骨，也顺利地结束了她的生命。
血水顺着颅骨处那小小的洞口涌出，她的身体往前走了一两步，最终踉跄着倒下。
赵息走过去，他动作轻缓地将对方的尸体翻了个面。
倒不是说他有多尊重自己的敌人，他也只是因为好奇而已。
他只是好奇而已。
对方死前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将那具尸体翻过身后，他凝视着那张逐渐凝固的脸，觉得心底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白的浊气在涌动，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也算是解脱了吧。”
将对方的眼睛轻轻地合上后，他不小心看到了那尸体脖颈处的伤口。
之前或许是因为她刻意用领子挡住的原因，在下面仰视对方的赵息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可怖的伤口，那条伤口绕着脖颈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排除这是什么个性纹身的可能性后……这看上去简直像是被什么人砍过头一样。
联想到了某个可能性之后，赵息把自己的话咽下了肚子。
属于胜利者的大门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展开，整个场景也在飞鸟落败的一瞬间开始分崩离析。
沙赫娜娜在这个话题开始后就陷入了沉默，对方的那只猫之使者也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你们都是神的信徒对吧。”赵息突然向那只猫提问。
猫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停留在主人的身边，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消失。
“你们都是神的信徒对吧？”赵息向沙赫娜娜提问。
沙赫娜娜抿上了自己的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便消失了。
现在的她看上去真的和那些没有自我的人偶差不多。
赵息使用着【心灵感应】，他想去刺探对方，或许对方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内心会产生一定的动摇。
但那没有用。
以往多少能接受到对方心中些许“疑惑”、“不解”、“开心”等等细微情绪的他在此刻居然感觉不到沙赫娜娜一点的情绪波动。
简直就像是在自己的心灵上包裹了一层防护壳。
“她说得都是真的么？”
这种冷漠在说明什么，恐怕已经不言而喻了。
赵息摇摇晃晃着向沙赫娜娜的方向走过去，在他的背后，那具温度尚存的尸体正在无声无息地被黑暗悄然吞噬。
“她说得都是真的吧。”
脸色阴晴不定的赵息终于走了过去，他伸出手来，牢牢按上了沙赫娜娜的双肩，随后像是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一样，他猛地发力。
手指在对方的肩头按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沙赫娜娜那柔弱的肩部甚至被这一瞬间的发力按得塌陷了下去。
可即便是这样，对方的眼里还是虚无。
对方也只是神的“道具”而已，而道具……是无法被拷问的。
“继承了神位之后，会成为神的傀儡么。”他梳理着自己脑海里的情报，像是刻意又像是无意地顺口说了出来，“但即便是这样，那一个愿望还是没变的吧。”
听到了那后半句话之后，沙赫娜娜那浑浊不堪的双眼顿时清澈了许多，与此同时双肩那强烈的疼痛感也传达了过去……虽然被神夺取了一段时间的意识，但不知道了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的她还是决定先回答自己现任主人的问题。
这对于被训练过的她而言，才是最优先事项。
“没错，只要赢到最后，您可以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实现一个愿望。”
“听上去真是慷慨啊。”赵息感慨，那按在对方肩膀上的力道逐渐放松。
他支付了一点时间，去修复了沙赫娜娜身上的伤势。
“这是对胜利者的褒奖，是理所当然的。”沙赫娜娜语气诚恳。
“……也好。”赵息突然说，“这样也好。”
“什么？”沙赫娜娜没搞懂他的意思。
“走吧，回去了，还有最后一场。”赵息松开自己的手掌，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不明所以然的沙赫娜娜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拿他和自己之前那位主人做起了对比……
究竟为什么呢？
明明赵息的腰杆挺得那么直，她却觉得他越走，那身影便越佝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