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
那是犹如玻璃碎裂般的细微声响。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环境里，即使是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沉重，就更别提这样尖锐的声音了。赵息好像是被这种声音唤回神，他抬起头，看着一切陷入崩坏。
整个空间在这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便裂出一道道密不可数的长痕，当那些漆黑色的裂痕布满四壁后便彻底陷入了不可逆的大崩坏，白色的墙壁顷刻间便化为了齑粉，化为无数细小的白色粒子飘散在黑暗之中。
而在这之后，赵息在那无形的地板站起身，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置身于宇宙之中，在视野范围内他甚至能看到那颗蔚蓝色的星球。
血迹，尸体，刚刚熟悉下来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那冰冷的神座还滞留在那高高的空中，缠绕着它的枯萎的藤蔓似乎在空间崩坏的一瞬间便恢复了生机，它们在此刻似乎重新焕发活力，灰褐色的表皮上舒展着青色的叶芽，
青铜打造的神座原本黯淡无光，但在此刻却闪着一点淡白色荧光，在这漆黑的宇宙之中显得格外瞩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到那一点光后，赵息便明白了一切。
现在的他已经有资格过去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站起身，随后讶异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愈合了，就连那断裂的腕部也被修复完毕。
不过细想一下也能想得通，毕竟待会身体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对方拿到一个破破烂烂的身体想必也会很嫌弃吧。
思绪漂流在一些无所谓的事情上，赵息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对手的尸体已经在悄然间消失了，他只是站起身，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他不自觉地朝着青铜座的方向踏出了第一步。
脚下传来了啪嗒一声轻响。
空无一物的前方在赵息落脚的一瞬间出现了异状，他的脚踩上了一截凭空出现的白色台阶，出于好奇，赵息低下头看了它一眼——那是一具漆成雪白的棺材。
而就在他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数不清的白棺也陆陆续续地在他眼前显出真身，它们在虚空之中缓缓地搭建了一条完整的阶梯，其尽头直指着那庄严的神座。
白棺之道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而赵息此时此刻仅仅是一只脚踏上一级阶梯。
“……哈。”赵息觉得有些好笑，但却笑不出来，最终只是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棺材里有很大几率是那些圣战中的失败者，神大概是想告诉他是在踩着尸体上位吧，如果这是神刻意安排的戏码……那它还真是有够无聊的。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谁会在意自己脚下踩的是尸体还是活人。
他默默地踩了上去，开始缓慢地朝着神座前进。
在两只脚完全踩上第二具白棺的那一瞬，最开始的那具白棺便在顷刻间化为了齑粉，而伴随着棺材的粉碎，赵息的背后无声无息地攀上了一具看不清面貌的魂魄。
魂魄的姿态为扭曲的人形，颜色则为半透明的海蓝色，它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重量，在出现了之后它也只是在赵息身后安静地漂浮着，并没有对前进者加以干涉，那对毫无神采的眸子里倒映着那人的背影，也倒映着其余的一切。
可惜的是赵息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异状，他只是那么默默地踩着白棺往上走。
单调的脚步声伴随着赵息的前进而往寂静的四周扩散着。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伏在他身后的魂魄也越来越多，已经到了数不清的地步，就像赵息已经记不得自己迈过多少阶梯一样。堆砌起来的魂魄像是一座倒立在赵息背上的小山，数不清的眸子注视着赵息继续向前迈步，像是要把眼前的一切烙印在眼珠里一样。
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后，他终于抵达了神座跟前。
而当赵息走到它面前后，他才发现那把青铜浇筑的椅子上有着一些远看所看不到的细节，比如那椅背和椅座上犹如舌苔般密密麻麻的凸起，又比如那把手部分犹如牙齿般的装饰，而在注意到这些细节之后，赵息猛然发觉——这把椅子简直就是个张开了的大嘴。
“这要是坐上去……肯定会被吃掉吧。”赵息不由得如此想到，“事实上也的确会被吞噬就是了。”
注意力从神座的装修风格转移，他低头观望着着那散发着白色荧光的物件，轻轻地伸过手去将其拾起。
他对那东西很眼熟，毕竟不久之前就见过一眼，而到了现在，他拿在自己手后才发觉那这东西有多精巧。
那散发着荧光的物件是飞鸟，此时此刻它正被一个简单的玻璃罐装载着，和之前那种可开式不同，现在这个玻璃罐已经找不到开口了，整个罐身没有一丝缝隙，和罐中人完美地组成了一个整体。
而这个东西，大概就是所谓的“钥匙”了，至于对应的“钥匙孔”……
赵息看了一眼那椅背模样突兀的圆形凹槽，估计了一下直径后，他想自己手里那个玻璃罐大概能正好**去。
“在么。”他突然低声问。
“等你很久了。”幽幽的一声叹后，神自虚空中遁出，他出现在赵息的身后，伸手按上后者的肩膀，“将钥匙安好就可以坐上去了。”
“那，我的愿望呢。”赵息并没有回头，只是继续问。
“在你将‘钥匙’**去之前，在你坐上神座之前，契约都没有完成。”神将手上的力量加大了一点，似乎是想借此施以压力，“没有完成契约的话，我自然无法支付对应的报酬。”
“……”赵息陷入了沉默，他并没有天真到对方说什么，自己就会傻乎乎地照做的地步。
察觉到对方疑虑的神也松开了按在对方肩膀上的手，用着无奈的语气继续说，“我清楚你的想法，但事实的确是那样，而且因为这个的缘故，我不实现你的愿望的话，我还没办法回去了。”
“……”
“或者说，到了这一步后，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么？”神轻声说，而这句轻飘飘的台词也终于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
“哈……”
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后，赵息伸出手，将钥匙**了孔内。和他预想中的一样，孔洞的大小深浅和那玻璃罐完美契合，而当它全身尽数埋入其中后，青铜椅居然自动分离出了一部分，将那孔洞完美地掩盖了上去。
无暇顾及其他，赵息面不改色的转过身，迎接着那铺天盖地般的魂魄们的视线，安安稳稳地坐在了那青铜椅上。
冰冷而又坚硬，坐在那椅子上的感觉格外沉重，就连呼吸到的空气似乎都在那一瞬间变得像胶水般黏稠。
在就在这个时候，那群安安分分的魂魄却突然狂躁了起来。幽蓝色的魂魄们前一秒还像静谧的海水，下一秒却变为了沸腾的岩浆！魂魄们的身躯在那一瞬间便全部化为了赤红，随后则像是开了闸的水坝般朝着赵息的方向奔涌而来。
赤红色的魂魄一个接一个地用尽赵息的体内，所带给他的则是难以想象的剧烈灼烧感，在那短短的十几秒内，赵息觉得自己的血液在燃烧，血管在燃烧，内脏在燃烧，就连骨头在燃烧。
而偏偏在这种时候，他身下的神座却像是突然间复苏了一般，扶手上的那些牙齿装饰猛地闭合起来，就连下巴生也被神座长出的骨刺穿透，尖锐的顶端轻易地埋进了他的骨肉，让他无法动弹丝毫
可是，偏偏从头至尾赵息没有惨叫过一声。
在神的注视下，他居然就那么咬着牙活生生地忍了下来。
不经意间冷汗就已经布满了他的全身，在那短短的十几秒内，除了那些可以把人折磨到疯的痛苦外，赵息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里似乎多了数万人的记忆，各种各样的人脸和场景在他的眼前不断闪过，像是用着高倍速播放一部部又臭又长的电影一般。
而当这些全部结束时，他则拼尽全力维持住了自己脑内那为数不多的清明，他咬着牙看向眼前那个看戏似的神，用着嘶哑的声音问，
“现在，可以实现我的愿望了吧？”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维持住了自我。”神有些讶异，甚至还鼓了鼓掌，“说吧，契约许诺的一个愿望，我也只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赵息痴痴地看着对方，眼里的混沌似乎还没有驱散。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那些庞大且混乱的记忆已经完全搅乱了他的思维，此时此刻的他由于那些记忆的干涉，一瞬间甚至都无法整理出一个完整的、属于他自己的回忆。
愿望很大程度上相当于一个人的欲望，而将欲望通过语言来具现化是需要根据自己过往的人生来进行总结归纳的。
现在赵息的脑海里多了数万人的记忆，而他本人的记忆则在这庞大的洪流中被冲成了碎片，现在的他想在脑海里一点点找到自己的“记忆”然后重组属于自己的“人生”，那恐怕比大海捞针还困难。
神恐怕就是这个打算吧，让一个失去了自我的人提出一些无所谓的愿望，然后顺利地完成祭祀……不，或许自己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愿望？
毕竟开始自己就是为了在圣战里活下去而杀下去的啊。
赵息看着神，面无表情，而脑内思绪则一片混乱。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鲜明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是个白裙的姑娘，她有着长长的黑头发，她笑得很好看。
“死而复生……能做到吗？”赵息脱口而出。
“哈？”神愣住了。
“复活我的朋友，陈墨。”赵息的语速很快，因为他害怕自己下一秒就又将其遗忘在那数万记忆碎片中了，“我的愿望是复活我的朋友，陈墨！”
“……这个不行。”神干脆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