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虽然叶熠这骂出的声音不小，但那杨入世闻言、看起来却并没有多么在意的样子——始终保持着他那副“冷淡”的做派。
反倒是杨季冬在此刻显得有些惊慌，两手始终紧抓着门框不放……远远地小声提醒道：“喂！态度稍微柔和点啊师弟！”
“……”
不是……
我什么时候又成你师弟了？
……叶熠心里嘟囔着吐槽一句，而后便直接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你们无情门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个性。”
“那么在你看来……我无情门跟有情门比起来又怎么样呢？”
高台上的杨入世盘膝不动。但在听闻叶熠的抱怨声后，却也还是忽然这么询问了一句——就好像非常在意这个“比对”的结果似的……
嗯……
……哪怕其实他的语调听起来并不那么在意。
于是。叶熠思索片刻，好像是认真对比了一番二者的差别，最终这才莫名的虚起了眼睛……
“说实话……虽然那边那个麻烦老头还有麻烦姑娘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如果相较于你而言的话，他们还是挺不错的。”
“是吗？”然而杨入世却莫名摇了摇头，“那我倒是觉得——你应该更适合‘我们这边’。”
“你们这边？”叶熠闻言也是笑了一下，貌似是对他的这番言辞不太感冒，“你难道想说——我其实是个能轻易做到冷漠无情的人？就跟你一样？”
“当然。”
杨入世平静回答这么二字，好像仅仅就只是在讲明事实……以至于他那具年轻的躯体上，都浅浅流露出了一丝仅属于年迈者的“独断”气质。
而老年人的独断，往往都是源自于他们实用的“经验”……
“情感是一种负担。”
“而在我看来，你显然并不是有情门那样习惯于‘感情用事’的人物，甚至还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习惯于用理性思考问题，而不会轻易用感性打破原则’的人。”
“……”
于是叶熠耸了耸肩，倒是没有直接反驳什么，只是露出一脸“是吗……谁知道呢？”的表情——就好像这是一件无需辩驳的事情。
“何以见得呢？”他玩笑似的这么反问道。
而杨入世见状，则更是少有的翘起一边嘴角、面貌好似嘲讽……
“从目前的认识看来……你跟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如实说道，“表面冲动，天赋超群；习惯于掩藏自己内心的想法，并且总是在谋算大局。你跟他的感觉很像，所以我猜——你应该就是那种‘上学时热心助人，毕业后就不知所踪’的代表人物吧？”
……叶熠撇了下嘴，看起来是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货怎么到了感觉像是在讽刺别人的时候，话就一下子多起来了呢？
没准这才是他本来的性格吧……
叶熠心里如此猜测着，而后便随口解释说：“我只是单纯地不太喜欢交际而已。”
“是不太喜欢？还是觉得不需要？”杨入世睁开双眼，目光好似是揭穿真相的利剑，“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说，这只是我的直觉而已……但我依然相信——你应该是个‘实用主义者’。很多事情对你而言并非无所谓，而只是单纯地不够重要、或者说……是‘不够有用’。”
“……”
于是叶熠翻了个白眼：“我倒觉得……（他耸了耸肩）我并没你说的这么冷血无情。”
“但你的确‘可以是’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吗？”杨入世有些微妙的这么说了一句，但紧接着却又莫名的停顿下来、自顾自地朝着叶熠上下打量……瞳孔深邃地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他的瞳孔是近似黑的褐色，其中泛着一丝青绿的。叶熠认为这是长期与传说之力同化的结果，而并不是他本身有什么超人的特点。）
“随时可以斩断不必要的麻烦，随时可以为了达成某个重要的目的付诸一切……”
“……真的还有辩驳的必要吗？——明明你很清楚你就是这样的人。”
“……”
“而且说实话……”
“现在你与其要争辩这个‘既定的事实’（叶熠“啧”了一声），倒不如还是先考虑一下——‘你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人’。”
……
哈？
考虑？
还是反思？叶熠挑了下眉……此刻也不知是在对杨入世的这番话感到不悦，还是单纯不爽于别人对自己的人设刨根问底……
“这难道很重要吗？”他忍不住反问。
“对我并不重要。”杨入世如实回答，“但对你倒是意义不小。”
“呃……”
“什么意思？”
叶熠揣着胳膊，神色有些不解。
只是他身后的杨季冬见状，却瞬间显得有些恍然大悟起来。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师傅曾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往往都急需要一个确凿的目的。”
“……？”
叶熠扭头瞥了她一眼，先是问着一句“目的？”——而后却又好像觉得有些不妥似的、迅速改口说道：“那如果我没有你这个所谓‘目的’的话，只是单纯乐意做这样的人……那又会怎么样呢？”
——“你早晚会迷失自我……或者疯掉。”杨入世接上话，当即十分笃定地这般说了一句。
只是叶熠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似乎自认这完全是危言耸听的说法……
“就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笑着问道。
“当然。”
杨入世淡淡地肯定着，冷漠中露出了一丝嗤笑……
“人的一切行为逻辑，本质都是基于‘信’而出、本于‘信’而生。”
“所谓信念这个玩意儿，其实就是支撑‘人’这座精密机器运作的最大燃料。”
“然而……”
“生存的信念、理想的信念、索求的信念、爱的信念……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些就是足够活着的理由。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
“呵呵……”
杨入世的神情淡漠、忽然发出两声干笑，随后这就对着叶熠问道：“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也许没有？”叶熠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有些不确定的这么承认了一句。
只不过即便如此，那杨入世闻言却也仍并不买账……
“那就直接一点好了。”
抬高声调之后，他面无表情的将两手扣在一起，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叶熠……
“你对未来有什么向往或者期待吗？”
“就目前而言……没有。”
“那你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自由？真理？还是生命？”
“不知道……也许我只是单纯地想活着而已……”
“好。既然如此，请问你自认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许只是个无聊的人……又或者别的什么。”
“……”
杨入世闻言“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语气里忽然多了几分讥讽、口中淡淡地表示：“看吧……其实你连自己都不太在乎，更何况是对这个世界呢？承认吧！在我们这样的人眼里——没有意义的东西，永远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吗……”
于是叶熠虚起眼睛，一时有些无可反驳的感觉。
毕竟……
——“只是因为想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然后就装腔作势、运营出一段冗长复杂的友好人际关系。可等到了毕业之后……却又仅仅觉得维持这种事情很麻烦，所以就干脆拉黑了所有‘同学栏’内的联系人，好像一个玩弄他人情感的渣男……”
从各种意义上讲——“上学时热心助人，毕业后不知所踪”，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貌似也都没什么问题……他的确就是这么个不爱交际，但却意外的擅长交际；总是热衷于自己的理性、擅长高效解决麻烦、并且毫不在意他人看法的，相当“自私自利”的家伙。
归根结底……叶熠那空洞的内心深处，或许就仅仅只是想要在这天谴不断的人生中活下来而已……
哪怕现在的他……
可能都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活着。
……
“反正说来说去……”
“我大概也就只是不爽这倒霉的‘命’、或者想在死前过一段相对精彩的人生……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反正我现在的目标，其实就是想要解决‘运气’的问题吧？与天争命诶！这多刺激啊！（苦笑）”
“至于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那时我再想要做什么、活着是为了什么……”
“……”
“嗯……”
“我一个十八岁出头的年轻人稍微迷茫一下……这也很正常吧？”
……叶熠自我安慰似的低声嘟囔了一句，习惯性地为自己找好了借口。
只不过，杨入世此时此刻貌似也并不太在意他究竟叨叨了些什么内容，只是自顾自地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倒也确实有些特别的家伙。”
“哦……特别在哪里呢？”叶熠撇了下嘴，看起来并不太在意眼前“令人厌恶的家伙”的言辞。
只是即便如此……
那个杨入世见状，却也还是装出一脸没听懂其中含义的模样，缓缓站了起来——背着手、再次朝叶熠上下打量起来。
“特别在……呵……”他莫名诡异地笑了一声，终于是露出一次明显的表情……
一脸略显欠揍的表情。
“直白的说——”
他摸着下巴、微微俯下身子，如此好奇的打量着叶熠，如实询问道……
“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嗯？”
“……？”
叶熠抬起右边眼皮，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你什么意思？”他下意识问道。
“我的意思就是——你身上的‘因果’太多了。多的就好像全世界都与你有关似的。”杨入世如此说着，眼神饶有兴趣。
“那请问这意味着什么呢？”叶熠又问。
“这就意味着……世界会想要杀死你。”杨入世随意地回答了一句，轻易地透露出那副“满不在乎、只是单纯好奇”的态度。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身上牵扯的‘因果’数量越多，那么他就越容易对额外的事情造成影响。”
杨入世张开手朝着天空抬起，随后又仿佛是要抓住某物般落下，如此动作过后，这才慢悠悠地回答道：“这就好比是你触动了蛛丝的其中一头，然后整张蛛网就因你而震动起来……试想如果你就是这个世界的意志（蜘蛛）本身——那你会不会对这么一个能够‘轻易改写世界’的存在而感到畏惧呢？”
“……”
我想会的。叶熠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大概是觉得这件事情果然不太简单。
毕竟能倒霉成他这样的人……怎么说也都该是有点“异常”了才对吧？
……只不过是他自己不太清楚缘由罢了。
“所以这种因果是永久的吗？”他忍不住问道，“无法剔除？”
“反正我是没见人剔除过……”杨入世背着手，缓缓在高台上踱步走动，“不过我倒是见过类似你这样情况的人。”
“谁？”
“就是我说的那个感觉和你很像的人喽！在这方面，他倒也同样是和你很像……只不过当然了——（在这个方面）他还是比你要差点。”
“……”叶熠闻言思索了一下，“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哼……谁知道呢？”
……杨入世耸了耸肩，嘴角抬起一丝嘲弄：“我跟他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何况那还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这种程度的因果……说不定他早就死了！”
“……”
所以你是在咒我死吗？
……叶熠从鼻腔中长呼出一口，试图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我还以为你要说他成功剔除了身上的因果呢……”
“得道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还要去除道的馈赠呢？” 杨入世这么说了一句，而后便好像是变身时间突然就此结束了一般，原本略带讥笑的面目都再次冷峻下来……只见他缓缓将身子摆正，这便又坐回到了蒲团上、神色清冷起来。
不过……
馈赠吗……
确定不是诅咒？
谁他妈会有事没事就想着要改变世界啊……世界有什么好改变的？
叶熠心里这么吐槽着，面色更是有些无奈。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些废话——对我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嘛。”于是他叹了声气，抬手挠了挠头……随后就一边这样抱怨着，一边就要转身离开。
但即使是这样……
此刻那个回归到“平常状态”的杨入世见状，却已是再做不出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的闭上眼睛，任由叶熠向着大门去、恍然的开口道……
“是吗？我倒觉得这些信息对你挺重要的。”
“监管者先生……在我看来，你们红尘监管局里有的是已经‘入道’的强者，他们的‘道’远比我无情门要高明得多——所以只要待在他们身边……你想进入‘那种境界’、踏入永生者领域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只不过……”
“‘没有目的的永生者，就好像在大海上漂泊的浮木……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浮木好歹还有机会腐烂，而你却要陷入永恒的痛苦’。”
“——这可比死要可怕的多了。”
……
“无所谓！”
然而叶熠摆了摆手、脚步不停，貌似是并不相信……又或者根本就不在意杨入世所说的这些内容。
……只是等他走到大门前的时候，这才短暂的停顿下来、回过头轻飘飘的问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击败有情门吗？”
“不，我只是为了无情门而已。”
“可如果只是为了无情门的话，你分明还有很多其他方法可行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跟有情门分个高下呢？”
“这是宿命……如果你不能理解，那我也不好解释。”
“……”
至此，叶熠便只好默不作声的盯着那个男人许久，仿佛是对那张“冷漠脸”非常不爽般的摇了摇头……
“嗯……果然……”
“比起有情门那边……我果然还是比较讨厌你这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