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罢，叶熠便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在对待讨厌的人这个方面，他一向是这么地心直口快……
更何况……
以“现在这个杨入世”的状态看来，其实开口骂了也就骂了……“区区一个故作冷漠的人，难道还能站起来反驳你的诋毁不成吗？”
——当然不可能了。（笑）
……
“那个……师傅……”
下意识为叶熠的远去让出一个身位，杨季冬见状仍是扒着门、忍不住探头朝大殿内轻声问候了一句。
只不过理所当然的……杨入世随后也并没回应她，全程都闭着眼、默不作声的坐在那块蒲团上。
——为了与叶熠这个“特殊的家伙”会面，他已经强行把自己从冥想中唤醒……而且还短暂退出了“与道法融为一体”的冷漠状态……
毫无疑问的说……这对他而言其实并不算太妙。所以在“论剑”前剩余的几天时间里，估计他是都不太可能“醒来”了。
于是……
“嘭！”
随着少女悄悄让后几步，那扇大门便“自动”关闭起来。而杨季冬见此情景——虽是明显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在短暂的踌躇过后，便也是只好选择离开了……
……
不多时后……
无情门大院内数把剑刃齐舞，带出略有尖锐的风声；灰色而整洁的道袍随身而动，摆动着令人舒适的轨迹……
……叶熠站在阁楼上品了一口细茶，接着便露出一脸不太适应的神情、将那茶杯置于阁楼扶手上，转身说道：“跟你的师傅聊完了？”
“……”
杨季冬在不远处犹豫了一下，最后却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师傅他要为论剑做准备，现在不方便叨扰。”
“嗯……”
于是叶熠闻言抿了下嘴，貌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说……”
他端起茶轻轻舔上一口，接着又迅速因为茶叶中泛起苦味而停顿片刻，说道——“你是很怕你的师傅吗？”
“不是害怕……是尊敬。”杨季冬纠正道。
“哦……那就是非常害怕。”叶熠见状点点头，这就算是为少女的症状下了判断。
不过这说起来倒也正常……
如果换做是叶熠在这个立场上——如此年纪轻轻的就要面对这么个面无表情、莫名其妙、而且还会突然对人发动攻击的家伙的话……估计也同样会对杨入世这种人表示“尊敬”的吧？
“嗯……”
“还挺有趣。”
叶熠忍不住这么吐槽道。
“有趣什么？”杨季冬见状反问。
“不，没什么。”叶熠摇了摇头，“我只不过是忽然在想——会不会你以后也是这种样子……”
“……”
闻言，杨季冬貌似还真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而后这才点了点头：“有可能吧。”
“啊……”
“有可能……啊。”
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居然还真的“有可能”吗？叶熠微妙的笑了一下，抬手便抿了一口茶水：“嘶（他被苦的咧嘴一叹，接着才继续说道）……但是为什么呢？有这种必要吗？”
“为什么……因为师傅就是这样的啊。”杨季冬回答说，“而且我们无情门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嗯嗯嗯，对，他们都是这样、他们都是这样……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叶熠相当敷衍的肯定着她的话，而后却又突然这么转折了一句，霎时反问说：“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啊？记得啊……我叫杨季冬。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差点都以为你要改名叫杨入世了！”
……叶熠看起来稍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吐槽一句，紧接着便又叹了口气。
“……”
“总之先说好……我只是比较喜欢你这种性子（因为安静），另外又恰巧比较讨厌无情门这种‘风格’……所以才会跟你讲这些的。”
他先是小声说了一段前提条件，随后这才清了下嗓子，盯着杨季冬继续道……
“咳……其实要我说现在的你——分明就只是一步步在朝着‘杨入世’前进而已……记得你们先前口口声声的告诉我说‘人需要前进的目的才能算是活着’，那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在努力呢？就为了成为第二个杨入世吗？这个世界需要第二个杨入世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吗？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好比说下面这群家伙吧……”
叶熠背靠着扶手，旋即用大拇指朝着背后点了两下……意指着院中那些男女，开口再问道：“你之前说你的师傅把他们当做工具。那么你呢？你现在也把他们看做工具吗？以后也准备把他们当做工具吗？”
杨季冬眨了眨眼，随后仍是一脸冷静地回答说：“对于无情门而言……”
——“无情门管我屁事！”
然而……似乎认为这并不是自己想听到地回答，叶熠便当即有些暴躁的打断了她……
“我是在问‘你’……”叶熠严肃地纠正道，“既不是在问无情门，也不是在问杨入世什么的。那些玩意儿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我现在，‘只是’（重音），想听到你自己的想法。”
“……”
“我……”
杨季冬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不过说到底，这倒也都是在叶熠的意料之中就是了……
“啧……你还真是一点没想过自己要做些什么啊。”（←此人选择性忽视了自己的半斤八两）
叶熠叹了口气，而后一边回想着自己对着姑娘的印象，一边就露出一脸惋惜的神情……
“听好……我的母亲曾经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人的出生并非纯洁无瑕，而是一道纯粹的容器——它既不黑、也不白，只是因为所有的善恶都混淆在其中无法辨明，所以才会显得没有任何颜色……但这却并非是永恒的。因为这道容器终究会开始向人生迈步、从那时间的长河中飘过，然后被它所经过的环境、遭遇、以及各样的人潮灌入各样带有颜色的海水——令它心中的善恶分明，这才成了一个人最终的模样。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本来就没有天生的圣人或者恶人。只不过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一直在给予人们足以定性‘本质’的颜色而已’。”
“诚然。你的人生中经历了太多的杨入世和无情门。但与此相对的……你也同样看到了有情门中的模样不是吗？”
“所以麻烦你仔细想想吧杨季冬。至少我是觉得……你应该还没有成为那种‘冷漠无情的、令人讨厌家伙’（杨入世）才对。”
“——记得不要让别人的海水冲淡了你自己原本期待的颜色。
“什么才是你觉得正确的，什么才是你真正想做的……这些东西远比你自己想的要重要……”
“所以说……”
“啧……”
“……”
“呼——”
手臂用力的刮出风声、将拇指再次向背后指去，叶熠的神情冷漠，言辞却是越发强硬起来：“最后再问一次……你觉得他们（外门弟子）——只是工具而已吗？”
……
呆滞、停顿。
少女下意识的张了下嘴，但没有任何发出声音……
……在脑海中，她似乎始终觉得此处自己应该发出驳斥；但她的身体，却又好像在拼命制止她的这种行为。
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人的情感不允许她在此刻否定自己吗？
但是身处无情门，修炼无情道，身为无情的传人的她……真的应该遇到这种（不够冷漠的）情况吗？
——而且说到底……叶熠究竟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呢……
为了动摇她的“道心”？
还是在诱惑她放弃自己的师门？
又或者……
难道是真心在为她这个“人”而着想？
……
不知道。
而且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总之仅仅只是一个问题的话……杨季冬觉得自己应该还是答得上来的……
——“不……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绝不是我的垫脚石！”
“……”
“啊……”
少女的心声脱口而出……只是随后紧接着的，她便又迅速反应过来——两手捂嘴、瞪大了眼睛……一脸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表情。
“……”
“吼~~垫脚石啊。”
于是叶熠闻言，这就稍感惊讶的笑了一下（似乎是他也没想到这姑娘上道这么快），而后便将那茶杯抬到嘴边、撇清关系似的吐槽道：“你这可比我说的要过分多了……”
“但是就算我真的这么想也没用啊！我可是无情道传人呀！迟早是继承无情门的道统的！”杨季冬有些慌乱的说着，完全没有了先前那副“无情门”的冷淡模样……
只是即便如此……
那个叶熠见状，却也还是一脸的淡定：“哦~你还要继承无情门的道统来着……那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既然你是无情门的继承人，那等你到时候做了掌门，想干什么不行啊？就是跟有情门那边‘建交’都可以！”
“可我们无情门的传统……”
“啧……传统是怎么来的？”
“无情门之前几代掌门制定的……”
“那无情门下一任掌门是谁？”
“不出意外的话……是我……”
“那这不就结了？！”
叶熠摆了下手，以至于手上的茶水都差点要飞溅出来……好在他最终还是注意到了这件事，转而用嘴抿上杯口、这才总算是将其稳住……
“就像我说的……等那个什么杨入世死了（等你当上门主），你到时候想做什么都行！……如果觉得这些人不是工具，那就把他们当做真正的弟子或者朋友！觉得有情门也不错，那就直接跟他们宣布友谊！最后如果谁说你不对，那你就锤他！——反正你才是门主，当然就应该由你来说了算喽~~”
……
什么啊……
眼前这个男人……原来是这么随心所欲的家伙吗？
为什么他总能把这么多复杂矛盾的事情简化……为什么他总能无视在众人眼中正常的规则……
这不根本是比有情门那帮家伙还“过分”吗？
“……”
“师傅他……看错了？”
杨季冬闻言沉默半晌，口中莫名地这么嘟囔了一句——好像是已经越发克制不住自身的情绪……
“为什么要帮我？”
“……？”
……然而。
听闻杨季冬此刻脱口而出的感叹，叶熠却是莫名有些发愣。
“你觉得我在帮你？”他好像是绷不住笑般的这么说了一句，随后就摆了摆手，满脸嫌弃的表示道——“开什么玩笑？我只是不喜欢你们这个地方，所以就想教教你什么是‘以人为本’的道理。更何况我还看你那个师傅很不爽，所以才当然要挖一下他的墙角喽！——这样你居然还觉得我在帮你？那你还真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啊。”
“……”
这个应该完全是瞎话吧？……杨季冬思考了一下，随后便迅速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
实话说……她上道真的很快。（毕竟是无情门的天才传人）
而后……
“咕噜——”
叶熠似乎是逐渐适应了茶叶的甘苦，轻轻将杯中晶莹的液体饮尽……如此停顿片刻，便忍不住又说道：“不过说实话。其实在我看来——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如果不是是在家境贫寒的话，也确实不太应该留在这种武门里。倒是更应该去上学……或者最起码读读书什么的……”
“上学？”杨季冬眨了眨眼，“我从小生活在这里，不太明白……那种事情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叶熠将茶杯放在一旁走来的扫地老者手中，随后便自顾自往阶梯走着、顺口似的继续回答说，“认知世界、探求真理、结交好友，以及说不定还能顺便谈个恋爱什么的……嗯，算是人生中挺美好的一个阶段了……就是可惜我没那么多机会体验。”
“没那么多机会？为什么？”杨季冬三两步跟了上去，紧跟着询问起来。
而随后回答她的，则是叶熠的一脚踩断木制阶梯、身体瞬间失衡……好在是反应足够迅速，近乎下意识的抬手按在地面上用力翻起，这才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二层阁楼上的老人闻声感到有些慌张，赶来后眼见叶熠没事这才安下心来。只是唯独在看到那层断裂的阶梯时，他却又莫名感到有些疑惑：“这楼梯前个星期才翻新过啊……怎么就断了呢……不应该啊。”）
“因为没空。”叶熠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如实回答了一句，“……不过学习还是很重要的。”
“啊哈哈……是吗……”
于是杨季冬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原来这就是缠绕因果太多的下场”，随后便只好应声说道：“好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一下上学事情的。”
“嗯，那就再好不过了……”叶熠点点头、忽然露出一脸“也不是那么所谓”的表情，接着这才莫名回头瞥了一眼，继续迈步走去。
“现在去哪啊？”
“还能去哪？当然是回有情门啦。”
“诶？为什么要回有情门？我们这边也是有单间可以给你住的。”
“还是不了……你这里人太多，我没有安全感……”
“但你可是我师弟啊！老去有情门那边怎么行？”
“不是？我什么时候又成你师弟了？”
“师傅都已经教你道术了！”
“但他自己也说了教不了我多么高深的东西！”
“那我不管……反正学了就是我师弟了。”
“……”
所以你们这边……就是流行强买强卖式的收徒是吗？叶熠心里吐槽了一句，随后也是懒得再反驳什么、只管自己迈开了步子，从大院中穿梭过去。
“说到底，我根本想不明白你们俩家之间能有什么恩怨这么大……”他一边走，嘴里一边这么嘟囔起来，“按正常的小说情节来说——像你们这种‘病态的关系’，怎么着也都应该是相爱相杀……最次也应该是相爱相杀双主角才对吧？这么浅显简单的剧本，到底是怎么给你们玩成现在这样的……这根本不合理啊！”
叶熠边走边念，竟是一刻都不准备理会紧随其后的杨季冬。
而随着他这一顿絮叨的言辞，众人的视线也是免不得跟了上来……
他们没有见过叶熠——只是知道这位少年刚才进了大殿、而且还面见了那位极少露面的掌门人杨入世。
由此他们便纷纷议论起来……在那杨季冬那一声声“师弟”的呼唤中——一边惊叹于上仙在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要收下第二位亲传弟子；一边却又在那仿若希望的阳光之下，期盼着自己也能有朝一日……用努力与汗水，踏进那座殿中。
而这也让叶熠越发感到不爽……
毕竟“实用主义”是一回事……最起码他不喜欢牵连他人。
但眼前这个状况，那可就完完全全是在将有梦想的年轻人骗进来洗脑剥削了啊！
——“说白来……这就是让那些被挂在路灯上的家伙跳下来看一眼，都得称赞你一声‘真他妈的会利用资源’啊！”
叶熠皱着眉，脚越发紧促；抬手推开众人，毫不理会各样言辞。
坚定、冷静、毫不在意他人的意见与看法——叶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
但是即便如此……已经走到门前的他，此刻却忽然停了下来……
“喵~”
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叫声响起，一只周身漆黑的小猫便从瓦砾上跃下，直接躺在了门前的阶梯上……已至叶熠与它四目相对之时，便莫名的止步下来——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这是你们养的猫？”叶熠忽然问道。
“呃……是啊，它叫小玄，一直以来都是住在我们这里的。”杨季冬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回答着，好像不太能理解他这番疑问的含义。
于是叶熠闻言……先是思索片刻，而后便默默伸手去抱住了那只黑猫——眼看着它毫不反抗，口中便忍不住小声了说了一句“原来如此”；进而忽然转了身、走回无情门内……
“我改主意了。住你们这应该也不错……”
“诶？因为这只小猫吗？”
杨季冬瞪大了眼睛，毫无自觉的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这是一众师弟师妹们都未曾见过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