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上次要强了很多。”杨入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任由眼前白刃倒映出二人侧脸。
“毕竟上次切磋的时候，我们都还年轻……”于是王除尘笑了笑，虽然语气显得轻松，但手上力道也是丝毫未减，“话说当时是多少岁来着？——二十岁？三十岁？”
“……”
“那很重要吗？”
杨入世飘然向后落下，抬手拔出地上长剑；如此过后，便用剑指着王除尘道：“只不过是个数学上提出的量级概念而已。”
“是吗？——我记得应该是二十九来着吧？”王除尘自顾自地说着，忍不住嘿嘿笑了一声……
“哗”
骤然发力，白刃渐进；以及镜面破碎般的声音随之响起……
此刻那乳白色的屏障当场崩溃、消散。而王除尘的身影，也当如弓弦压发般瞬间冲了出去。
人们看不清动作，也不知道在这一瞬间又有了多少次交锋……
只是唯独在这之后看见那黑与白的剑刃相撞出丝丝火花、听见冷兵的交互之声在场馆上空回荡……心里便下意识感到有些欣喜，愈发兴奋的欢呼起来。
他们从未想过、而且也并不在意……为什么王除尘能够破开屏障。
……
而事实上……
以传说之力形成的固有屏障，其实能够在理论上轻易拦截任何一种形式的能量、或物理攻击。
——但那只是对传说生物而言。
毕竟我们在前文也有提过……“传说之力是一种可塑性极强的能量形式；在不同的传说生物身上，都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而这其实也就意味着……在自然界中，那些看不见的、“自然状态”下的传说之力，其实是非常不稳定的。
它们随时会因为各种传说生物的调动而发生异变，也随时会因为各种环境的微妙改变而消散。
只有在经过传说生物体内的特殊构造转换之后，才能真正拥有相对稳定的“内部构造”……
这是它不可逆的“特性”。
所以操纵“自然传说之力”的技术，自然也就因此有了一个永久性的弊端……
——那就是时效。
“如果用水来做比喻的话……飞剑就好像是一面冲浪板——只要控制好浪潮，就可以随心所欲的一直滑行。”
“但固化后的冰面呢？——相较于水，冰面或许有了全新的面貌，也有了相对坚固的形态；不会再任由鱼虾从中穿行，也不会再因为海风而波动……可即便如此，冰也是会融化的……”
叶熠心里这么想着，身子下意识朝后靠了靠。
而事实上……他也是直到自己开始尝试“道术”的时候，这才逐渐发现了这个问题。
不过这也很正常……
——“技术”总归是会在某些问题上产生局限的。
飞剑控制的多就不够精准；
屏障防御的强就无法持久；
而没有经过特异化的传说之力，说到底也就是个相对比较强、体量比较大的能量而已……
关于这些问题，最起码目前肯定是没法解决的。（不如说都过了这么多代人都没有解决……那叶熠就更不指望能靠自己解决了）
只不过即便如此……
在人与神的上下关系里，以及神代回归事件的影响下……其中差距，也不是那么一两点的弊端就能够磨平的。
……
“呲——”
刀刃往复。
杨入世虽仍看似游刃有余、波澜不惊……但此刻在他的道袍上、袖口处，却是已有了数道剑刃带来的开口。以至于到了后面——甚至就是在他的领子里，都忽地在交战间平添了一道横向的断口，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他终究只是个修道之人。就算再怎么执着，剑技也总归是落了下风。
——“我在想什么啊。”
他不动声色的眉眼一低……如此看着领上断口，心里也便突然不再执着。
只见他当场脚步一停、持剑一个转手，随后剑术就变了轨迹，险之又险、但又好像顺理成章地在锋刃交互中撞出一丝“空闲”……
“临。”
固化屏障。短暂隔断了直逼脖颈的长剑，以及二人持久的对峙……杨入世紧跟着掐诀、抬剑，此刻却是又瞬间放开防御，再度变换了手型……
“斗。”
黑色的剑鄂上闪过一丝锋芒，杨入世此刻便更是一反常态的从防御姿态中转向进攻，舞着长剑向前发动了挥斩。
“咻——”
空气割裂的声音响起，只是这次却唯独显得狭长刺耳……慢悠悠的掠向高空，随后又急促钻入众人耳膜、引得观众席上一顿唉叫。
如此……
待众人连忙捂住耳朵再看的时候，那王除尘便已是连连退却了数步；脚前恰有着一道长长的沟壑，草皮也自内向外翻开、浅露出一丝土壤的腥味。
——“出现了！！！”
主持人见状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便忽然抓起麦克风，站起半个身子、单手按在台上大声叫嚷起来……只是因为他实在叫得太突然、太吵，所以猫咪和叶熠都对此有些不爽。
“将真气汇入剑内，然后在挥砍中释放……剑气！是剑气！！这寻常只能在武侠小说中出现的招数。对于我们而言，却是无情门真真切切的强力攻击手段！——高速！远程！无形！要说相较于剑锋之内所能获得的优势，果然还是这剑气带来的威胁更难招架啊！”
而与此同时……
随着他这边“高速神言”的解说，杨入世那头的剑气也是未曾让人有所喘息。
一时间……
剧烈的空气切割声不绝于耳，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细胞。
而在这近乎绝对的压制力下，似乎即使是王除尘这样的剑术大师，也只能在应对中仓皇躲避、衣服上下不断增添新的伤口……
——虽然不如飞剑能够做到那么大面积的控制和距离，但相较于那种能够直观看到的东西……在这中近距离下的对抗中，剑气所能够做到的高速攻击和威力，显然更具威胁……
毕竟以“人”的速度，想要靠反应避开所有传说之力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即使是王除尘……如果再继续这么被压制下去的话，似乎结局也只有“体力消耗殆尽、失手惨遭斩杀”一途可走了……
——如果真的会被一直压制的话。
……
“靠挥剑释放出压缩的传说之力……从技巧的角度来说，先辈们还真是有创造力……”
叶熠看着台下不断躲闪着的王除尘，此刻心里倒是并不觉得紧张。
如果换做是他的话——面对这样的攻击手段，估计也就只能依靠“直觉”提前进行躲避。
不过，对于王除尘老先生而言……现在也就仅仅只是“看不见”而已。
要知道……
“人的一生就是在解决各种难题中度过的。”
对付看的见得东西，有对付看的见得方法；而对付看不见的东西，自然也同样会有对付看不见的方法……
因此——虽然看不见那无形中袭来的“气”，但是除此之外……足以刺痛耳膜的尖锐风声、草坪受气流波动而摇摆的幅度；剩下还有杨入世挥剑的轨迹，以及眼睛注视的方向……
其实只要抓住这些细节，王除尘就已经能够大概判断出剑气袭来的方向和距离。
而至于具体怎么应对，这就取决于他什么时候能够适应剑气奔袭的速度……以及想好要用什么样的剑法前来应对了。
于是……
“吭”
王除尘不断躲闪的身影突然在某一步停了下来……他右手抬起剑，左手按着剑脊，如此毫无预兆的斜挡在左侧——任其剑上传来巨力，自己的身子便也顺着这力道向右挪动了几分。
这一刻……
他的衣衫末角被割断、缓缓飘落在地，但他的脸上，却止不住的有些兴奋起来。
他成功了。
——只要接下来挡的再精准一点就好。
只要再精准一点……再精准一点……
“嘭……”
脑内近乎无限制的重复着“精准”，王除尘的身影冲了出去……
论躲避，他三次里总会有两次被“剑气”所伤；论正面，以他这把凡兵也显然挡不住“剑气”的锋锐……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仍旧找到了方法、仍旧冲了出去。
——因为“技术”，本就是用来弥补人与人之间“力量”上的差距的。
如果身法不足以躲避，那就用剑来补足避不开的部分……
如果兵器都无法抗衡它的强大，那就试着放弃以刚克刚的决心……
如此。
王除尘便顶着那无形的锋锐向前冲去……
他的动作太快，太过果断……以至于任何一道剑气将要袭来，他都能够精准偏移身位，随后用斜着的剑摸索清剑气的形状、顺势“摸墙前进”！
实话说……
这种操作肉眼可见的危险、而且需要极高的精度。如果稍有不慎，那就很有可能被那“剑气”的风浪刮伤。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招的确有效。
起码现在这个距离还足够有效……
接下来越靠近杨入世，那剑气的数量和速度就会越快；越靠近，那反应的时间就越短。因而若是再往前跃上几步——那即使是他的动作再快……恐怕也难免会来不及反应吧？
……
所以……
要想别的方法吗？
王除尘挥着剑，耳旁传来了狂风、以及剑刃高速摩擦过硬物的尖啸……
在这一刻，他忽然感到时间变得有些缓慢，眼前事物却又有些模糊。这似乎让他瞬间想到了什么，但是又说不出具体的内容，而只能是在心里默默想道……
“前进，还是后退。这是一个问题……”
“不过眼下看来，比起如此直观的疑问。在本质上，其实还有一个问题远比这更加重要……”
“那就是——‘人应该如何战胜恐惧呢’？”
“……”
“答。”
“只要你有一件‘比恐惧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好。”
至此……
王除尘提速了。
——在本就已经是勉强招架的情况下，王除尘此刻却愈发提上了速度。
于是他的剑防不住了……
数道尖利的余风接连在衣衫上留下痕迹。原本稳稳按在剑脊上的左手手掌，此刻也不免冒出几道血痕。
他知道……
想要继续前进，自己必须更快。
想要触摸杨入世的层次，自己必须更强、
因此……
区区几道剑气……
区区几道剑气……
区区几道剑气……
“……”
“难不倒我。”
“而且是‘必须’……难不倒我。”
心中如此说着，王除尘的视线黑了下来……
然而，这倒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受了创、又或者杨入世又出了什么新的手段……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并不需要视线……
——“不要在意杨入世在哪儿。不要思考对方会出什么动作……只是集中，集中感受每一根毛发的颤动……”
“将一切思考抛之脑后……将一切顾虑视作障碍。”
“……如何对抗？”
“不知道……但是用剑就对了。”
“……拦不拦得住？”
“不知道……”
“但是用剑就对了。”
“……”
“哐——”
……黑暗中，王除尘几乎全凭感官与肌肉记忆向前挥剑。
而由此带来的，便是金属撞击后令人胆颤心惊的巨大响声，以及那震动幅度大到好似随时会断裂的剑身。
这样子砍……
真的没问题吗？
——但凡看到了这一幕的人，心里都免不了升起这样的一丝疑问。
但王除尘却会说……
“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任再怎么强大的力量，也一定会有他的构架与弱点。”
王除尘一直在不断接触“剑气”……
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能游刃有余地避开这种攻击，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必须摸清这种攻击的构造，随后才能做出“真正有效”的应对。
所以他现在显然已经知道了……
“正面锋利，侧面光滑。而至于尾端，则只是被切割的风。”
“感觉挡不住……仅仅只是因为他的正面足够锋利，足够斩断一切。”
“而我只要避开锋利的部分……”
“哐——”
他一剑拍了过去……在白刃与剑气交互的过程中，接触面极度流畅的自剑丛转到了刃上。如此一挑，周遭空气便剧烈地扭曲起来，瞬间朝着高空呼啸而去……
——“如此，即使是神罚之剑，也同可‘以技推之’。”
……
就这样……
王除尘的速度不减、步伐鬼魅，行进中接连挑飞数道无形剑气，却又始终能紧紧顺着气流的方向……也就是杨入世的所在而去。
他的行动越来越快，刀剑相撞的“哐哐”声越来越多。但与此同时，那手上剑刃地挥舞却又好似愈发缓慢……逐渐只剩下交互时短促而精准的一次打击，此外就再无其他多余动作……
——此刻，他与杨入世间的距离已不过十米。
而对于王除尘这样的人来说……
其实十米距离……
“嚓——”
这回不是出剑，而是王除尘跳了起来……
只见他忽的收腿、伸脚，而后便精准无比地踩上了剑气的侧面——鞋尖霎时因为那烈风多了几道豁口，但随后紧接着两腿发力……他的身子，也就得以瞬间向前飞出数米……
这一刻……
他再一次来到了杨入世的面前。
而这一刻……
他也同样是再次停滞在了杨入世的面前。
……
左手“皆”印握剑，右手“者”印在前……
此刻的杨入世面无表情，却又分明是有些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
“所以说……”
“仅仅才一个‘斗’字诀，你就用了这么长时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