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
有情门。
……
“……因此，无情门最初的建立者、便得出了那条能够令人前往‘大道’的根本途径——‘斩情入道’。”
“因为在他们看来……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所谓的情感，其实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大象征。可以说是一份存在的名片，也可以说是判断其人类身份的基础……”
“然而道却不是如此。”
“所谓万物运行的根本之‘道’，乃是万事万物的规律与根源。于是更容易干扰判断的情感之物……自然也就成了一种多余的阻碍。”
“因此……”
“若是不能斩情，‘人’便与‘道’有了本质的区别。”
“若是有了情，人就永远不可能再朝着‘更深的根源’迈步……”
“所以人必须斩情，如此才会与大道的根源产生交际。”
“人必须才放弃存在的根本，如此才能真正有机会触摸到超越人的可能。”
“于是谓之‘放弃一切’，随后才可能‘超越一切’……”
“这就是所谓的——无情道。”
“嘭。”
至此，老人腕上发力、手中卷宗便一下合了起来，轻轻敲出一声闷响。
……而他眼前这个少年似乎也是有些走神。一时不知思索着什么，直到那卷宗“嘭”地落在头上，他才总算是“啊”的一声回过神来……
“呃……师傅……我其实有在听。”
昔日年龄尚小的王除尘揉了揉脑袋，脸上露出一丝少年人常见的苦恼：“但我只是觉得……不管无情门的究竟道怎么样，其实这都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吧？——我们只需要考虑‘怎么赢’就好了。不是吗？”
王启征：“……”
“……”
“呼……”
老人自上而下的盯着少年看了许久，表情也是紧随着逐渐僵硬……直到那秋日的微风卷起落叶，这才总算是有些绷不住的叹了口气——“但凡你的悟性能跟上用剑天赋的十分之一，现在都不至于问出这么离谱的问题……”
“……”
于是少年人挠了挠头，闻言只得尴尬笑了两声。
对于当时尚且年少的他来说……这类问题或许的确有些“超前”。
只不过对于眼前这位老人而言的时间已是不多——所以无论如何，他此刻也还是选择一股脑讲了出来……
——该明白的东西……眼前这个少年早晚也是要明白的。
于是……
“想要战胜一个人，首先就要了解他的‘道’。”
“……那么‘道’是什么呢？”
看着少年有些犯困的模样……老先生在此故作发问，随后便又迅速的自问自答说：“‘道’就是一个人的坚守、执着、信仰，以及‘心性的画像’。”
“那些作家的道，会随着他的文字跃然纸上；画家的道，会随着他的水墨沾染尘世……这些都是道非常直观的展现，是能够充分表明出一段人生的传记。”
“然而剑客的道却不一样……”
“若想要知晓一位剑客的道、若想要了解一位武者的道，我们根本无从明显痕迹的查起——只能是顺着他剑刃的轨迹去探求、观察他的架势去思考……从那无时无刻不在因‘感悟’而进化着的剑术中，窥探出其‘道’一角。”
“由此言之……”
“道既是人的根本，我们几乎无法以任何简单的方式去看透一个人的道；于是按常理讲，自然也就总是难以从根本上战胜一个对手……”
“……不过有情门与无情道两派并非如此。”
“对于已经传承千年的我们而言，这‘道’的延续，至今已是抵达了一种无限接近完美的形态。而在这种形态下……前路清明，我们自然就可以用更少的时间来抵达到前人所能抵达的极限，只是与之相对的——我们的道也将因此人尽皆知……”
“……”
“不过话说回来……”
“你最近还有在教你的无情门朋友吗？”
老人话锋一转，此处便轻轻将手中卷宗铺张开来；语气明显是意有所指，不过眼神却始终在看着纸面。
于是，那本在打瞌睡的王除尘，这下也就瞬间清醒了不少……
“呃……最近真没有……这是实话。”王除尘竖起三根指头，近乎下意识地发了誓。
不过事实上，眼前这位老人倒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为此追究什么……
只是……
“无情门的‘道’，是舍弃一切、只为了能够迈向前方的‘道’。”
老人默默这么说着，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所以实话说，‘不管你教他什么剑法都没有关系，我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指责你’。但其中关键的问题在于你要知道——无情门的人为了前往‘根源’，会舍弃他们的一切……”
“——包括朋友。”
王除尘：“……”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早晚会……抛下我？”王除尘琢磨着措辞，当场这样反问了一句。
而王启征的回答则是——“他会想方设法杀了你。”
“……”
“应该……不至于吧？”
……王除尘对此有些不确定。
而事实上……
“情感是人存在的认证，而大道根源，却始终在排斥人的这一根本……”
“想想是不是很有趣？——无情门拼了命的想要踏入根源，以此求得世间一切的真理……但‘根源’，却谢绝‘人’的进入。”
王启征翻着页，最终还是没有正面回复什么……只是如此说了后停顿良久，这才又缓慢补充了一句说……
——“除尘……你认为人如果失去了根本，那还能算是人吗？”
“……”
那一天，王除尘思考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天会与杨入世兵戎相见；也不知道放弃情感以后，究竟还能不能担得了一个“人”字……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或许远比自己想想要的复杂，而且身处有情门所要考虑的事情，貌似也远比自己一开始想的要多……
不过有一件事情……他现在倒是明白了。
那就是王启征此刻一直想表达的那件事……
——“无情门的道，或许起初就走错了也说不定。”
……
……
……
一切都是为了真理……
每个人都在探究真理。
作家、学者，士兵、政客，上到八旬老人，下到低龄儿童……人们虽是各异，但却又都总是无一例外的、本能的在追求着真理。
那么真理究竟在何方呢？
从道家的角度上说……或许“道”这个字、以及“根源”的所在，便是无尽真理栖息的唯一场所。
只是……
人尚且会追求真理……
“道”会吗？
又或者说……
“如果一定要放弃一切、包括放弃追求真理的渴望……如此才能真正获求所有的真理的话……”
“那么这样的追寻，真的还有意义吗？”
“……”
这似乎是个驳论……不过对于那些“真正有所渴望的人”而言，又反倒更像是一种试炼……
怎么说呢……
就好像是上天在考验你的决心，于是便说——“只有付出放弃一切的勇气，才能抵达唯一的‘真实’。”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不是吗？
毕竟能够付出一切去成就理想的人的确很高尚，而无情门也确实可以得到……甚至更近一步——他们只要成功，就可以直接“融入真理”。
只不过在得到真理的那一刻起，真理本身也就已经对他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这就是所谓的无情门——
一群甘愿将自己献祭于真理的疯子；
一群付出了一切，却只为了能将“人”的部分抹除的……
“向往除尘之人”。
……
而也正是因此……
有情门觉得他错了。
——若是非要剔除人的存在才能“得道”……那么或许这“道”本身，就不应该被人所追寻。
无情门的道，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些走偏了……
只是要想证明这一点……有情门还必须找到“那个真正正确的方法”来反驳他才行……
“……”
“所以那个方法……是什么的呢……”
红尘剑的锋芒划过脸颊，而随着利刃切割开的、却也是王除尘手中剑柄上的缠绳……
于是。
那两段粗糙的绑带散落开来……就这么迎风向着两侧飞舞——如同两道永不交汇的河流、也好似在预示着眼下近乎无可挽回的局面……
杨入世已经入道了。
而这也就意味着——眼前这个看似表情丰富了不少的家伙，其实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男人了……
失去了情感……他就可以做出更加“理性”、以及“正确”的选择。
而原本需要斩杀对手的决战，自然也就成了一件需要“精简了结的凡尘琐事”……
“天道”……“仙人”……
对于“他们这类存在”而言，世间的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视为“刍狗”、另外还有些“因果”需要完全斩断罢了。
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方说“维持世间秩序”，又或者“需要修补某些失衡”什么的。
所以我得说句公道话。
那就是……
“这些没有感情的、‘绝对理性’的家伙……真的很无聊。”
“只不过是一台绝对精密的程序罢了……”
（叶熠心里这么想着，默默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甚至如果我们肯仔细想想……
要说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可以瞬间毁坏世间平衡、打乱秩序的话……那其实也就是这“大道”本身了吧？
——为什么“大道”一定不能拥有感情……
这自然是因为一旦拥有了感情，他自己就会瞬间变成最不可控的危险存在、也就是他自己需要消灭的存在……
又或者说……
其实他的“绝对概念”本身就有些矛盾——因为他并不是需要利用某种绝对的概念来维持某种东西；而是他的存在、概念、以及本身就必须保持“绝对”，如此才能拥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
而也正是因此……在这种“绝对不纯粹，则纯粹不绝对”的效应当中。“祂”这种存在的概念，便必然成了一种驳论似的“绝对核心”、以及“一切绝对的矛盾点本身”……
……只要稍微打破了一点点平衡，“祂”就会毁灭一切。
“……”
“另外还有一点……”
王除尘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剑柄——虽是没有任何反抗，但也同样没有丝毫要投降的意思。
“即使剥离感情……以‘人’的躯体，真的能成为‘根源’的容器吗？”
“而若是不能……若是容器出现了裂隙……”
“大道根源，又会怎么对付他呢？”
“……”
“……”
王除尘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
他只是瞬间握紧了剑……
“……”
“那个‘正确’的答案……就由‘我’来教（交）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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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鱼：三家同时订货，已经加班七天了。端午节没得休息，这还是我二十几年短暂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经历QWQ（关于下一章的进度：新建文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