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初步会面，姑且至此是告了一个段落……而对于郑先生侃侃而谈的大多数说法，叶熠也并没有真的全都放在心上。
毕竟无论如何……对于目前的现状而言，他们二人对现状、以及处境所表现出的“信息差”都未免太过明显。
……要想在这种劣势下达成平等交涉，叶熠实在觉得不太现实。
更何况……
“这样就轻易信任某个人的话，说不定被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呢……”
叶熠对此表示相当确定，似乎是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然后……
反观郑先生这边的表现，似乎就游刃有余的多了。
他并不着急……又或者说——大概是一早就拿准了自己拥有主动权，所以他并不着急。
在接下来将近三天多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做出丝毫相关“解决问题”的行动或是准备。只是唯独轻车熟路的走进了某间书屋……某间——“连叶熠自己都说不准有过印象”的矗立在这座城市中心部分的古色书屋。自顾自地泡着咖啡、学习起许多相关现代的基本知识。
实话说……
他似乎真的很在意这段对他而言接近空白的地球近代历史……偶尔还会因此对叶熠提出一些无足轻重的、对现代人而言属于常识的问题。
因此。
面对如此“态度散漫”的家伙，叶熠本应该一定程度上表达出他的焦躁和不满。
只是随后仔细想想的话——他到底又是身处于这场源自时间的异常当中……不管怎么说，貌似也都早就不差那点时间了……
所以说，与其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只能在电影里起到戏剧性冲突的无聊桥段，倒不如还是想想郑先生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意来的好。
“……”
“说不定只是在耍我……”
叶熠嘴里这样嘟囔着，视线便忍不住从书本向上撇了撇、暗自观察了一番郑先生的动静，而他此刻手里拿着的则是一本小说——《金色梦乡》。
“那本书很不错。”
郑先生甚至没有抬头，便这样评价了一句……
“对于我们邻国的‘风格’来说，这本小说的内容相对没那么物哀、而且足够严谨……算是我比较喜欢的类型。”
“啊……是吗……”片刻停顿过后，叶熠托着脸颊、看着二层阁楼上的郑先生，若有所思的眨了下眼，“作为抗战初被迫离开地球的国人……我还以为你很讨厌这个‘邻国’呢。”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以他们的地理位置来说，会为了资源和生存环境做出侵略决策很正常……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郑先生这么说着，旋即又迅速补充道，“……不过当然了——我确实很讨厌他们……但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打法完全不把人命当命，而且无论敌我。”
“哦……所以这就是活的太久的人吗？”于是叶熠耸了耸肩：“看惯了？”
“是啊，看惯了。”郑先生点头承认。
“……”
“……真是冷漠啊。”
一边这么嘟囔着叹了口气，叶熠便“嘭”地将手中书本合了起来。
他的眉眼略略低了下去，看起来像是在很认真的考虑一些问题……但随后言语中的感觉、却又偏偏更像“只是随口一提”的样子。
“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看待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应该都没什么意义吧？——只是既然如此，你到这里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呢？我想大概不可能单是为了解决问题……又或者是为我而来吧？”
“……”
“呵呵……又是这么突然的把话题带到这上面了吗？”
……回想起这三天来的日常，郑先生近乎“宠溺”地笑了一下，眼睛仍然没有从书本上挪开：“不过当然了……事实也确实如此——我并不是（他拖着长音，意味深长的肆意念叨着）……只为了你而来……”
“所以就是‘果然’还有其他目的……”叶熠确定性的接上话，眼神缓慢地从那个男人身上回归书本……看样子并没有要继续追问的意思。
不过说到底……
交涉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也确实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对于叶熠而言，自然是希望能从交流中尽量从中获取信息——一方面拉近二人之间目前还尚且微妙的不对等关系……而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说不定能由此埋下伏笔，在后续可能出现的“反转剧情”中救自己一命。
面对这样一个神秘、而且目的不明的家伙……叶熠认为这是绝对有必要的。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相对于叶熠总是有些保持着猜忌的态度，反观郑先生这边，却是心里门清对方目的不纯、同时在接连不断的试探之下，也始终没有表露出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从某角度上说……他其实相当配合，而且时常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许多内容。
只不过……
虽然“配合”上过分顺人心意、几乎是问什么就答什么。但也正是如此，每每到了关键的问题上，他却又总会突然开始“跑火车”——一股脑将诸多分不清真假的信息糅杂在一起……想来就算是再怎么表情诚恳、严肃配合，恐怕都不会有多大的可信度吧？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
这种说来意外的“实诚”态度，或许也是他的某种应对战术……也说不定。
叶熠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心里如是想道……
“果然。”
“只要在情报上稍微占据下风。人就必然会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上，迅速走向那无比被动的局面……”
“而在如此情形下，无论我再怎么想抹平这份不得已的差距……最起码到现在为止，都还只能被眼前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
“另外……也不知是不是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下就容易想得太多……”
“但这个郑先生实在是……该怎么说呢……感觉在对付我这件事情上很有经验？嗯……至少从目前情况看来，他的种种言辞和诱导都未免太过游刃有余、好像是早已有了经验——几乎到了不需要通过思考就能做出合理选择的感觉。”
“难道是已经跟‘原本的我’见过面……或者交过手了吗？”
“可若是出于这个原因，那也完全没有理由再找上我吧？”
“……顺势？阳谋？或者巧合？”
“……”
“不……”
“‘万事万物都有其原因’——唯独‘巧合’这个词，我是最不乐意将之放入猜测的前列的。”
于是叶熠皱了皱眉，心里登时觉得在这场异变当中、自己多少还是变得有些“不够理智”……
他用着近乎肌肉记忆似的动作，下意识拿起了手旁的咖啡碟……但是偏偏等要递到嘴边的时候，却又突然醒悟似的停住了。
“……”
“咣……”
非常抗拒的，叶熠又将咖啡碟放了下去。
他知道……这也是源自于那个人的本能动作。
出于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危机的警醒”，叶熠大概从十余年起，就已经习惯了依赖咖啡因的效果。
但是即便如此……
对于只是继承了当量肉体与记忆的替代品来说——此刻的这个……仅仅只是替代品的叶熠，大概并不需要“如此警醒”。
最起码在眼下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他可比那个“真正的叶熠”要幸运多了。
总之……
他跟那个叶熠不一样。
最起码……他心里肯定是希望自己不一样的。
“就从戒掉咖啡开始。”
……叶熠心里这么嘟囔着，食指抚上书本、轻轻翻过一页。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那郑先生忽然发出了声音……
“嘭。”
“差不多了。”
口中说着有些莫名的台词，顺势单手合上书本。他远远观望了一眼叶熠的反应，随后才将书穿插回书架内、爬着梯子走了下来。
“什么差不多了？”
叶熠也是合上书（虽然他才刚翻了一页，但此刻也还是连书签都没夹就直接合了书），紧跟着出声问了一句。
而对此，郑先生倒是也没什么保留……
“时候差不多了。”
他活动着筋骨，随手把长梯一推，拉开了其后巨大的灰色窗帘：“对于‘空白’的部分，我已经大概了解。而那些‘藏在幕后’的东西，差不多也该出来了……现在这个时机不错，我觉得我们可以有些动作了。”
“幕后的东西……”
……叶熠琢磨着这个词，不动声色的眯了下眼睛。
“虽然初时觉得应该是“幕后黑手”一类的东西，但是仔细想想……恐怕也不尽然。”
他对这些异常的东西了解太少。贸然下定论的话，多半也只会导致自己陷入某些不必要的误区……
“所以说……幕后的东西是什么？”稍微思索过后，叶熠还是这么直白的问了一句。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郑先生的回答自然也是开始微妙了起来：“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只是肯定‘有什么东西’会出来。”
“……”
“为什么？”叶熠反问。
“因为时间本身是恒定的。”
郑先生言辞突兀，稍微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无论长线程的‘时间轴’，还是我们此刻所在的‘特异点’。时间本身最大的的性质，就是‘恒定’……”
“在这么长的时间当中，想必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眼下这个‘特异点’，原本绝不可能允许任何一个外人进入其中。因为这三天内会发生的事情，‘本就是必然、注定、且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什么样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什么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这里……如果不是还有你这样未受影响的人物存在——恐怕对于当前这个陷入扭曲的‘时间点’来说，早就应该重新趋于稳定了吧？”
于是郑先生笑了笑，顺势在叶熠不远处坐了下去：“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如果我们没有找到某种引发异常发生的原因……或许这里成为永恒牢笼的可能性更高。”
“……”
思考。叶熠沉默片刻，而后便将书本扣在身旁的茶几上：“但是在这种恒定中……你出现了。”
“是的。”
一边回答，一边将叶熠手边的咖啡杯抬到眼前。郑先生便是这样、注视着那几近要溢出杯口的褐色液体，神情微妙……
“虽然时间注意不到我的存在……但是无论如何，对于一段已经达到完美饱和的‘成型态时间段’而言，无论我试图向内投入何种东西……（他突然抬起一块方糖，高高的将之坠入杯中）都必然会导致这杯水的失衡。”
“所以同理的……当我主动趟进这趟浑水，自然也就一定会导致这段“完美的时间”出现漏洞……”
“这种漏洞的出现，有可能会让很多原本无法被观测到的东西显露身形。又或者，也可能会导致这段时间的本身发生崩溃……不过无论怎样都好，我想对于我们而言……”
——“这是好事。”
叶熠接上话，大概也能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便摸着下巴思考道：“对于‘日常化’的反复循环……显然还是发生的特殊情况越多，我们能找到突破口的可能性也就越高。甚至如果运气好的话，这个‘特异点’可能会直接因此发生崩溃、重构中回归正轨也说不定。”
“不过身处其中的人，会不会在这种崩溃中一同消失就不好说了。”郑先生顺势补充着，轻轻抿掉了即将从杯口溢出的咖啡，“如果真要到那个时候……至少我会尝试着把你救下来。”
“……”
关于最后的保证，叶熠没有任何评价。
可以说是他并不相信……又或者，也可能是他并不准备考虑这种“bad-ending”。
再说……
相较于这些暂时还处于未知状态的东西，现在更加重要的也显然是……
“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叶熠直截了当的问道，“尝试大面积改变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加速这个时间段的崩溃吗？”
“不。崩溃是我们相对能够猜想到的结果、但也不是必然的结果。更何况我们能做的事情，也不是只剩下这么点而已……”
他站起身，不做声色地引领着叶熠向大门走去。
显然……
他一定会在自己的最大限度内，托出他的计划。
但是与之相对的，他绝对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
“走吧。让我们去见见‘除了你以外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