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的、白色的……夺目而又无比暗淡的光芒已被十字形窗棱分割。好像是哨塔上安装的探照灯般，直直穿透玻璃、照射在人的脸上……
天空中若有若无的、耳鸣似的声音正在尖啸。
空气里好似骤然抽去温度，就此冰冷的沉淀下去……
“好像发生了什么。对吗？”
——大地湮灭，城楼不复。血肉与骨分别在光芒中化作尘土消散……好像它们本就是由尘土化作的一般……
这是5月9日，轮回之外将要发生的事情。
……
不过说是这么说……
对于以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叶熠他们知道的可就没那么清楚了。
毕竟……
——“就是早上忽然有一下光闪过来，然后我就死了。”
刘东生在书店里翘着二郎腿，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重复了他对郑先生所描述的事情。
看起来……他似乎对此非常得意的样子。
于是，自觉应该还有后文的叶熠静待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没了？”
——“没了。”
“就这样？”
——“就这样啊。”
“那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那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也……不知道。”
“……不是。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怎么死的也不知道……那你怎么就能确定你死了啊？”
——“因为那种感觉很真啊！”
“……”
刘东生可谓是理直气壮地回答着，看起来相当自信……而叶熠闻言却是张了张嘴，噎地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他满脸“黑人问号”的表情。回过头与党旦依面面相觑地沉默了好半天后，这才不自觉地瞥了眼安静站在一旁的郑先生……
认真地吗？
……叶熠心里有些迟疑地吐槽了一句，随后更是忍不住突兀地转折说：“话说刘东生同学，你最近睡眠质量怎么样？”
“……”
于是刘东生先是一愣，嘴里下意识说着：“啊？还……还行吧？”，而后忽然看清了眼前一男一女的古怪表情，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不是！你们什么表情啊？我没在说胡话！”
“啊是吗……”党旦依眨了眨眼，又是接着问说，“确定没有什么失眠多梦的情况？”
“当然没有！”他满脸不爽的反驳着，看起来大概也没什么底气，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肯定是真的，不是做梦。”
“啊……但是为什么呢？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这么确定。”叶熠面无表情的问着。
“……”
“呃……”
“因为……”
至此，他明显地琢磨了一下。看着是想了又想，然后还不动声色的瞥一眼郑先生。如此作罢，这才接着说了句：“你想……我那段记忆的感觉真的很真啊！——像这种‘误以为是做梦’的剧情走向，我们按小说套路来讲，那不肯定就是真的了吗？”
“……”
——“你以为你是什么日式亚撒西类型的小说主人公吗？”
身为小说角色的叶熠心里如是赞（tu）叹（cao）着，缓缓把手按在了脸上。
“讲道理……”
“像这么老套到可称‘经典’的剧情……除了那些因为写不出东西而强行凑字数的意外，谁还会用啊？——但凡智力水平能浮动在正常范围内，是个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好吗？”
“……”
“这也太不靠谱了。”
他叹着气，眼睛悄然在指缝间露出烦躁的神色。
不过话说回来……
其实像眼下这样的情况，反而才是“身为叶熠”的日常吧？
——不断被卷入复杂的问题，关键的节点全是谜团。没有任何可以明确信任的人，所有重要的信息都或多或少有所隐藏……
按道理说……
“叶熠”这样的人，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身边会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
只是即便如此，今天他却仍然感到有些烦躁了……
“……”
“所以为什么呢？”
……在注意到这个事实后，叶熠忍不住扪心自问了三秒。
他将手放下，深褐色的瞳孔缓慢平移。一路停放在刘东生身上，却又瞬间避了开来……重复完上述行动之后，叶熠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好像是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心里就暗自评价说……
“安逸的时间太久……所以有些松懈了吗？”
“毕竟肉体和知识可以继承，但是运气这么玄乎的东西……”
“……”
“算了。”
“起码它能有效让我确定‘我跟叶熠不是一个人’。”
于是他深吸一口，接着又轻轻吐了出来。再次抬手按了按内眼角，听见其中发出空气被挤出的细微响声……
如此，他几乎是半强迫着自己心里安静下来、暂时不要去思考那些麻烦的问题，而后眼睛一闭一睁、其中神采便又瞬间恢复到那种“令人熟悉”的状态。
“所以你怎么看？”叶熠朝郑先生问道。
“从我的角度上说，他没有说谎的必要。”如实回答过后，郑先生停顿了一下。他好像是有些玩味的笑了笑，接着才补充说，“不过当然了……没说谎，那也并不代表就一定是真的。”
“……”
由此，叶熠沉默片刻，接着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就是……嗯，毕竟是轮回之后发生的事情……”郑先生单手托着一本书，“无论真假都好，不觉得这是个相当关键的新线索吗？”
“即使他这人一看就不靠谱？”无视掉刘东生当场就要发作的举动，叶熠仍是毫不避讳地这么问了句。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
“啊……是啊。”郑先生笑着耸了耸肩，“又或者说……难道我们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
没有更好的选择，就是只能接受最差的选择……
而最差的选择，往往只会在更大的危险当中，带来一丝了无痕迹的可能性……
如果是“叶熠”的话，确实应该在合适的时候接受这种选择。
……叶熠心里这样说着，此刻却是默默坐了下去。隔着一张小小的圆桌，正对着这位刘东生同学。
他面无表情，目光平静。仿佛从来漠不在乎自己以外的神情，一瞬间就让对方回想起了那个平日只喜欢坐在角落的“叶熠同学”、以至于本能的把胳膊放到桌上，好像分庭抗争般对峙起来……
于是，二人默契的没有说话。
郑先生在二层阁楼上单手端书，见状却只是目光抬过眼镜框的上沿远远观望。唯独党旦依直接拉过一张短凳，正好坐在圆桌的第三方说道——“不要吵架。”
……
“说起来，其实我们一直不是很对付……”沉默片刻后，叶熠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他的食指反复敲点在桌面上，发出极轻的声音。目不斜视，好像一举一动都是可能分析的因素……
“为什么突然就想帮我了？”他问。
而刘东生思索片刻，随后却是反问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他笑着哼了一声：“反倒是你……你什么时候跟我们班的二号交际花关系那么好了？——原先一号想对你下手的时候油盐不进……我还以为你喜欢比较‘文静’的那种呢。”
“……”
面对印象中极为熟悉的挑衅，叶熠此刻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稍微注意了一下党旦依的表现（她同样也没什么反应），便继续将注意力放回到了刘东生身上。
毕竟像他这样性格的人，向来不会太讨人喜欢。虽然正面起冲突的机会不多，但也恐怕不能说少。
至于刘东生……那也不过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位而已。所以真要说起来现在有什么特别的感受，那也只是……
嗯。
貌似攻击性比以前要低……
“……你想多了。”
也不知是指喜欢的类型，还是指二人间的关系……叶熠习惯性这样暧昧的解释了一句，紧跟着便又说：“我只是稍微有点好奇……”
他的身子略微向前靠了点。
——“以你的性格，应该不会对任何一个类似我这样的人提供帮助才对……”
“所以我就想，你该不会是被郑先生抓住了什么把柄……或者有些别的想法吧？”
这样问了一句，而后却又摇了摇头。叶熠就像是觉得自己讲得不够直接一般，干脆又当场纠正自己说：“你该不会是想趁机害我吧？”
“……”
于是，刘东生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也默默地向前轻了几分，胳膊肘直接压在桌面上……此后砸了咂嘴，便还是忍不住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地方。”
“……是吗。”叶熠眨了眨眼，面无表情的听着。
“嗯呢！”
稍微注意了下党旦依的表情——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先前言论有些“直白”……刘东生紧接着就继续说：“我说你他妈的……你就一定得从最坏的层面起步揣测别人吗？”
“差不多吧。”
……党旦依似乎想要出言说些什么，但叶熠此刻却先一步点了点头，故意激化似的说了句：“毕竟是有可能威胁到我们在场几个人性命的事情。”
“……”
于是，刘东生皱紧了眉头。
他看了看在旁的党旦依，又抬头看了看二层书阁上的郑先生……如此停顿片刻、好像不得不考虑到什么似的沉默下来……
“如果是之前……我一定会说‘你放屁’。”
他嘟囔着，暗暗骂了一声。但随后直视着叶熠深褐色的瞳孔，最终却还是不自觉地放大了声音……好像早就已经想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一般。
“如果你真的在乎别人，那你就不会总是看到、却选择置身事外的沉默……如果你真的在乎身边的人，那天你就不会在放任那种状态的夏恒一个人回去……”
“所以从结论上说，其实你我都很清楚……”
“——你根本只在乎你自己；”
“很多大道理，你只是说的好听罢了。”
“……如果你稍微不那么虚伪一点，我可能还尚且把你当做同类。是如果你非要把自己看的那么清高的话……”
“……”
“实话说。”
“你比我恶心多了。”
刘东生缓慢地说着，中途稍停顿……全程没有一个脏字，却又好像是把叶熠上下骂了个遍。
他这样冷漠地看着，好像叶熠那样总是冷漠地看着别人。忽然间沉默下来，好像叶熠也总是这样用沉默对待别人……
因为……
——他自认是个性格有缺陷的、卑劣的、热衷于从无聊的欺辱过程中获取快感的残次品。他的生活造就了他的选择，而他自己，却好像主动沉沦在这种无聊的解放当中。
或许……他本质上也没那么坏。
但是作为加害者，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洗白的资格。
而叶熠……
至于叶熠这个家伙……
刘东生早在那天看到他站出来帮助夏恒的时候就知道……恐怕他才是那个真正的、明明骨子里是个“圈子外的家伙”，却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了无耻而缄默的、最大的残次品。
这大概是一种可以被共情到的悲哀……
同时，也是更令人感到愤怒的事情。
——他明明可以选择拒绝。
……
“不过算了……”
刘东生叹了口气，身体缓慢放松、轻轻向后靠了回去：“考虑到你在‘那样的夏恒’面前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姑且还是对你有些改观了。所以说……就当做是我还你一个人情吧！——虽然我们不是很对付、而且我也并没有很想离开这个轮回……但是还人情的话，我想我还是可以会力所能及的帮一下你。”
他如此保证着，莫名有些可信的感觉。
只是党旦依却愣了一下……
“夏恒？”她扭过头、双眉紧蹙，神色有些不满，“上个学期自杀的那位同学吗？——那件事还真的跟你有关系？”
而叶熠则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
“你怎么会记得那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