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熠“啪”地将手电筒灯光档位调低，然后用嘴轻轻咬住——就这样勉强打着光，拉开了标写着“2020年2月”和“2020年3月”的两个大抽屉。
于是他伸手摸索着，接连抽出数份文件。先是用指头捏了捏、接着又抖了抖，试探了一下其中厚度和重量，才把感觉稍薄一些的那份递了出去……
“这个给你。”叶熠咬着手电筒，声音含糊。
“要找跟夏恒有关系的线索……对吧？”于是党旦依也学着样子打开手电，光线照在标签上的“北街27号”。
“准确的说……”他把大堆文件放在左手边、只打开其中一份。接着右手拿下手电筒，照着纸上的文字思考了一下，“……是‘自杀’、‘学生’以及‘幽灵’……照着几个关键词上找找线索吧。”
“哦……”党旦依点着头坐到叶熠边上。搓了搓胳膊，也是紧跟着翻阅起来。
然后……
叶熠的动作很快。
即使每份文件他都要翻阅两次，而且还只能拿着手电单手操作。如此一张一张的纸页翻过去，也仍然是相当流畅的感觉。
相较而言，党旦依就显得不是那么自在……
她几乎每翻一页，然后就要经历换手、又或者把手电筒咬在嘴里……总之怎么弄都觉得不太舒服，最后还是只好把髪绳取下、吊着手电挂到抽屉突出的把手上，这才总算是不用在折腾自己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
其实作为“初学者”，党旦依的助手素质其实还是挺高的。
她几乎不用任何吩咐、动作也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熟练……没有多余的问题、可以收拢了行动幅度，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有可能的内容放到叶熠前头等他自己检查，就这样度过了近二十分钟……
“原来我们这座城里发生过这么多‘大事’吗……”将最后一叠文件整理完毕后，党姑娘终于像是有些憋不住话，有意无意地出声感叹了一句——“本来我还感觉挺和平的呢。”
“事实上也确实挺和平的……”叶熠有些随意地回应着，上下对照着两份纸张的信息，“警局就是这样，每天都要处理很多民事纠纷、误会以及误报……至于有些看起来比较吓人的……”
他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从眼前文字中看出了什么……
“其实有这样的刑事案件也很正常。只不过为了避免群众恐慌，所以大部分都压下来、暗地里解决了而已……”
“哗”
他将两张纸叠在一起，单独放到一边。思索片刻，随后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啊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可能杜绝嘛。世界不存在毫无阴暗的角落……但是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
于是党旦依嘟着嘴笑了一下：“对未来这么有信心吗？”
“我不是对未来有信心。”叶熠头也不抬得回答，“……我是对‘我们’有信心。”
“啊……我们啊……”党旦依有些玩味的念叨着，随后朝着少年凑近了几分，“话说，每次你讲到‘我们’的时候，我都有种你没有把自己算在里面的感觉。”
“是吗？”叶熠反问。
“当然。”党旦依看着他的侧脸，如是肯定地评价道——“你是个只有表面生性凉薄的人。”
……
对此，叶熠没有任何评价。
他可能是不知道……或者不想评价。
但是从结论上说，我想他应该是肯定不会对此有所评价……
因为他这样的人，向来不喜欢被猜的太透、或者了解太深。
即使他的孤独感始终会让他对此有所渴望……他也仍旧不喜欢这样的事实轻易临到面前。
“所以……”
“即使有可能会错过，你也什么都不愿说……”
“哪怕知道要错过，你也不愿意主动迈一步……”
“……是吗？”
……
“是的。”
耳旁仿佛传来过去就被问及过的问题，叶熠好像是不自觉地、就一下应出了声。
这一刻……他似乎瞬间有些熟悉的阴郁起来，好像班级里常态坐在角落的那个同学。
但是党旦依不太喜欢这样的他……所以她很快的，就主动转移了话题：“所以现在怎么样了？”她几乎是有些刻意地凑近看了看叶熠手中的东西，进而又问了句——“有值得注意的线索吗……”
“……”
叶熠沉默片刻，过了小半晌才恢复过来。照这其中一行文字细细读了许久，这才终于回答说：“到目前为止……并没有。”
“包括我找到的那份案件详述也是？”党旦依问。
“嗯。”叶熠点点头，来回翻动着档案，一边确定信息无误、一边继续补充说，“按这个报告里的说法。虽然案件的调查过程很顺利，但是后来在调解阶段里，夏恒的母亲却一再表示不必继续追究……并且还希望保密调查结果……所以这个案子到这就算是结束了，除了推算的死亡时间之外没什么多余的可用信息。另外……（他翻到前一页，细细地从上到下看着）这里推演出的夏恒行动轨迹貌似也相当正常。不知道有没有清除过记忆的影响在里面……”
“……”
于是党旦依皱了皱眉，看样子明显是对这个结论有些显而易见的看法……
“是刘东生……或者刘东生他们家，出钱摆平了这个事情？”她沉默片刻，下意识用着疑问的语气朝叶熠求证，但表情却又出离的淡漠……想来应该是早就猜想会这样的事情，只不过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说出来而已。
不过叶熠对此倒是不太感冒。
“可能吧……”叶熠说着，随手又把一叠文件按在地上铺开、反复用另一份档案的内容进行对比，“在结果已经落定的情况下，有些原因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另外——其实我觉得阿姨她是自愿不追究的……也有可能。”
“……”
党旦依像是思考着，静静注视叶熠……期间多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始终没有问出声音……直到好不容易看见他短暂放下手里的档案，这才终于轻声地问了声……
“为什么？”
“因为那件事情，我其实也有去调查过……”
叶熠平静的回答着。语气好像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随后却又说……
“我告诉她如果有需要的话，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毕竟严格来说，我其实也有责任……但是阿姨却说不用了，刘东生同学的两位家长已经先一步来过了……”
“……他们希望能饶刘东生一次？”党旦依几乎想都不用想，就这样追问了，“用钱吗？”
然而这一次回答她的，却并不是叶熠的声音……
“啪”
一声开关发出的脆响。随之天花板上长长的灯管点亮、稍有刺眼的光线瞬间覆盖整个房间……
而那叶熠与党旦依二人，此刻却是都已有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因此忽然被强烈的光线一照，也就不得不同时闭紧了眼睛——如此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能勉强睁开一只、朝着门口的位置看去。
于是……
只见一副警帽被缓缓扣放在桌上。党旦依顺着那只白净、却又明显有几分岁月痕迹的手往上看去——先是浅蓝色短袖上的臂章，然后是肩膀处的警徽、再是下方胸前的警号……这位女士衣装笔挺、衫上轻微有着熨烫过的痕迹。好像一切都要如教科书般的标准配置，并且始终保持着几近强迫症似的偏执追求。
想来……
大概是位“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的老同志吧。
……党旦依心里这么猜着。眨了眨眼，却还是总觉得有些赞叹。
“钱买不了人的命……至少对这位大姐应该不行。”
她笔直站在门口，略有疲惫的眼神目不斜视。看了看党旦依，接着又看了看叶熠……琢磨着蹲了片刻，这才往里头走近几步，随口补充着说：“我也去找她谈过——只要愿意继续追责的话。虽然嫌疑人并没有实质造成轻伤及以上的暴力行为，而且按照刑法规定，行为人自杀也仅属于自陷风险。但是就情况看来，只要以‘侮辱罪、情节严重’提出诉讼，一样能判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
说到这里，她明显停顿了一下。在顺势拉开左手边的抽屉、并且从中取出一份档案后……她这才又往前走了几步，好像一如既往的朝着叶熠递了过去……
“但是她拒绝了。”
“嗯……我知道。”
叶熠头也不抬就接过东西，随后继续自顾自的翻看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反问说……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聊天群里但凡醒着的都知道了。”
“好吧……那你等下走的时候顺便把灯关一下。”
“开着灯对眼睛好。”
“嗯……但就是感觉有点不适应……”
“门口桌子下面有台灯，可以开护眼光。”
“但是暗黄色的灯光看着更不舒服。”
“……”
——“唉……”
女士看着叶熠摇了摇头……那样子分明没有多说什么，却又好像有一道无声的叹息穿过二人的耳朵。
于是叶熠抬头稍微看了她一眼……先是思考似的沉默片刻，接着又有所顾虑地迅速低头回去……
最后他还是把手电筒关掉了。
“有麻烦？”女士双手抱胸，看着叶熠的后脑勺就这么问了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你在这一直看着我更麻烦。”叶熠答着，手上倒是没什么要停的意思，“毕竟是在做不合章程的事。”
“本来也就是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有什么区别吗？”女士吐槽着，一副原本也就拿你无可奈何的样子。
“但你毕竟是领导……样子总得做做吧。”
“形式主义不可取。”
“好吧……”
叶熠扭了扭脖子，发出轻微“咔咔”的响声。貌似是已经查完了自己想要的内容……所以很快地起身收拾起来。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
眼前这个看起来已有几分岁月沧桑、但仍然气质十足的女士，却始终盯着党旦依不放。
她从上看到下。
然后又从下看到上。
眼睛短暂度过裸露在外的手臂，最后则是停放在脸上……
“查完了？”她随口问。
“查完了。”叶熠答。
“没有别的什么要说？”她又问。
“……”
于是叶熠琢磨了一下……伸手把档案回归原位后，才总算是叹着气开了口——“妈……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咱们可以直接点。”
“……”
似乎是顾虑着什么，然后又摸了摸脸颊。
穿着警服的女士缓缓吸了口气、看了看表，接着抿嘴挑了下眉，最后才慢悠悠地说了句……
“妈妈不太喜欢带纹身的女孩子……”
叶熠：“……”
